另一邊，醫(yī)院頂層是顧妄的私人房間。
他傷得不清，額頭扎著繃帶，可他沒顧著自己額頭的傷勢，正用冷水沖洗右手上的燙疤。
這是他給唐甜甜做飯時留下的，他通過監(jiān)控看到了，在高考前一天，唐甜甜的媽媽做了小米粥，他的姐姐特別喜歡吃。
顧妄從來沒有做過飯，但是他想要做給他的姐姐吃。
他的姐姐很傷心，他的心也好疼。
即使他已經(jīng)拜托醫(yī)生盡全力搶救了，但唐甜甜的父母最終還是搶救無效。
他的姐姐會不會恨他？
都是因為他，姐姐的父母才會死。
他聽說姐姐要離開垣城去北京讀書了，其實是開心的，因為他會陪著姐姐，一起去北京，他可以去北京那邊發(fā)展。
可是。
高考那天，他偷偷去看他的姐姐，卻看到姐姐和那個她曾經(jīng)喜歡的人在雨中對視。
雨下得朦朧，他感覺自己看不清。
不然他為什么會從姐姐的眼神中看出心疼，姐姐心疼那個人？
他突然想起來，他曾經(jīng)聽管家說過一次:“甜甜小姐的同學(xué)成銘，似乎有意與甜甜小姐報考一所大學(xué)?！?/p>
姐姐也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學(xué)嗎？
不行，不可以……姐姐不能喜歡他……姐姐不能再次喜歡他！
不對！
顧妄覺得自己要炸了。
他的腦海里有他最不敢相信的聲音:他的姐姐從以前到現(xiàn)在，仍然喜歡著那個人。
即使他曾經(jīng)威脅過那個人，不允許他再靠近他的姐姐，可他的姐姐還是喜歡他。
為什么？
姐姐就不能不喜歡他嗎？
“姐姐……”顧妄看到唐甜甜撐著傘向那個人走去，那個人沒有撐傘，全身都濕透了，白色的襯衫已經(jīng)透了一半，正常人誰在高考這一天下雨不撐雨傘，他，他就是想讓姐姐同情他可憐他最后喜歡他。
不行……不行……不行！
姐姐不能走過去……不能向他走過去！
姐姐。
“姐姐！”在顧妄自己反應(yīng)過來前，他就已經(jīng)拋下雨傘向唐甜甜跑過去了。
“姐姐！”他朝著唐甜甜的方向拼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喊著。
他希望唐甜甜能夠回頭，就回頭，看他一眼也行啊，不要向一直向那個人走過去，好不好？
姐姐，你回頭看我一眼好不好？
“姐姐！姐姐！甜甜！”
顧妄從高考校園的范圍外向唐甜甜跑過去，可是他沒有想到，因為下雨天，高考的交警沒有認(rèn)真排查，他也因為太在意唐甜甜忽略了大街上加速向他沖過來的跑車，跑車上那是成光，成銘的父親。
跑車的雨刮器不停地掃蕩著擋風(fēng)屏的雨水，顧妄看清了駕駛座上男人喪心病狂的表情，他……他想撞死他？
成光想撞死他？
成光想撞死顧妄？
撞死一個十一歲的男孩？
“嗶——嗶——嗶——”
最后，車毀人亡。
毀的是成光的車，亡的是唐甜甜的父母。
只剩下活著的顧妄，車?yán)锸軅某晒?，還有向他們跑過來，最終昏倒在他們面前的唐甜甜。
“姐姐……姐姐！”
顧妄額頭流著鮮血，混著雨水，混濁一片。
他被別人抱在懷里，是唐甜甜的母親，她緊緊地抱著他，還有唐甜甜的父親，護(hù)著顧妄和他自己的妻子。
顧妄能感覺到，越來越滾燙的鮮血不停地流淌，灼燒著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
“對不起……對不……起……”
醒來時，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私人病房里了。
他的姐姐在其他住院樓，這兩天，他無數(shù)次想和姐姐住在一個病房，好好照顧姐姐，可是每次他讓醫(yī)生去提建議的時候，姐姐的家屬陸琛總是第一個出來反對:“唐甜甜身子虛，可經(jīng)受不起你們這么好的招待?！?/p>
陸琛還說:“唐甜甜受傷是我們家的事，不需要你們一點兒施舍，也不需要你們一點兒照顧?！?/p>
可顧妄不可能對唐甜甜不管不顧。
顧妄他不是陸琛口中那么無情的人。
他每天晚上一點多都會守在唐甜甜床邊，他徹夜未眠，直到天明。
他的姐姐平時都會睡得特別熟，可是這兩天，她每天晚上都會落淚，她會囈語，她會哭泣。
她呼喚著自己的爸爸媽媽。
說她好想他們，不想要他們再次離開她。
顧妄眼角潮紅，他的姐姐怎么這么讓人心疼？
要不是他，或許就不會發(fā)生這一切了。
而成光，也就是肇事者，已經(jīng)被顧妄送進(jìn)監(jiān)獄里了。成光故意開車撞死人，本來應(yīng)該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的，可是他在去年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精神障礙的病癥，但顧妄不可能因此就放過他，最后通過一系列法律程序，成光被判了八年。
八年有期徒刑的懲罰和兩條人命，可真是一點都不公平。
他的姐姐一定會覺得他沒用吧。
“鈴——鈴——”門邊的電話響了。
顧妄關(guān)掉水，擦拭著手，走向門口查看，是李叔打來的電話，他接了。
李叔很快開口了:“少爺，甜甜小姐她不見了?！?/p>
“不見了？”顧妄瞬間慌了，下一秒他就已經(jīng)出了門。
他的姐姐怎么可能會不見？陸琛和蘇婷婷不是一直看著她嗎？她才剛醒，怎么會？怎么會不見？
顧妄坐電梯下樓時，李叔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了。
“怎么回事？”顧妄從李叔身邊掠過，他沒有停下，邊跑邊問。
“護(hù)士剛剛值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甜甜小姐不見了?！?/p>
顧妄陰冷道:“陸琛呢？他怎么回事？”
“四分鐘前陸先生去上了個洗手間，甜甜小姐也許就是在這段時間不見的?！?/p>
顧妄瞳孔微沉，問:“看監(jiān)控了嗎？”
李叔舉了舉手機(jī)監(jiān)控:“還在看，少爺?！碑吘顾宦犗⒌牡谝环磻?yīng)就是通知自家的少爺。
監(jiān)控里有了情況，唐甜甜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自己往病房外走了，趁陸琛不在的時候。
“少爺，甜甜小姐是自己走出病房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住院樓，或許在花園。”李叔接著報告:“她還帶著水果刀。”
“刀？”完美的丹鳳眼里那對黑瞳變成了墨黑的驟縮的瞳孔，陰沉深處是一片倉皇凌亂，他低啞的聲線微微顫抖：“她拿刀做什么？”
“或許只是要用來……”李叔還沒說完，顧妄已經(jīng)跑出了住院樓，“少爺！您的傷還沒好！”
最終回應(yīng)李叔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聲和顧妄朦朧的背影。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很大，顧妄沒有時間撐傘，他只想要快點找到他的姐姐，越快越好。他的姐姐不能出事。
她這兩天一直發(fā)燒，今天好不容易退燒了，怎么能自己一個人出來，而且還帶了刀。
不行！他的姐姐，她不能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不可以，這會要了他的命的！
雨越來越大，顧妄奔走在醫(yī)院花園里，濕了全身。
“姐姐……”顧妄雙唇顫抖，他好害怕，害怕她出事，害怕她想不開，害怕她傷害自己。
他真的好害怕。
要是她出事了，顧妄不會放過自己。
她不能出事……她不能出事！
大雨天，唐甜甜拿著水果刀一個人偷偷跑下樓，她沒有打傘，穿著濕漉漉的病號服在醫(yī)院花園里的薔薇花叢旁邊割花。
因為她無意間透過病房窗戶看見的，花園里的薔薇花剛好開了，開的很美，她就想著親手摘一束送給爸爸媽媽。
陸琛肯定不同意她去摘，所以她趁著陸琛不在，偷偷跑下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下雨了，可她又舍不得回去。
最后，就是顧妄看到的，他的姐姐濕著全身，一個人在花叢邊。
顧妄停住，可又很快向她跑過去。
“爸爸媽媽一定會喜歡?！碧铺鹛鹞丝跉?，撐著已經(jīng)發(fā)熱許久的身子，突然，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住了，她清楚感覺到抱住她的是一名男性，結(jié)實的身材抱著她，她不適應(yīng):“是誰”
“你沒事……”顧妄緊緊抱住唐甜甜，靠在她的肩膀上，松了口氣:“你沒事……”
“放開……放開我！”唐甜甜想掙脫開，但是她被背后的人抱得更緊了。
顧妄緊緊抱著她，冰冷的雙唇吻上她的脖子，皺眉:“怎么這么燙？”
唐甜甜被這個冰冷的吻嚇到了，轉(zhuǎn)身想要推開他，顧妄又把她抱進(jìn)懷里，查看著她的體溫。
這幾天唐甜甜一直發(fā)燒，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剛剛又淋了雨，現(xiàn)在全身又燒起來了，她一直在強(qiáng)撐著。
顧妄的手想要撫上她的額頭，但被唐甜甜躲開了，“我，我不認(rèn)識你，你……你放開我！”她掙扎著。
“姐姐別動……”顧妄悶哼了一聲，但是他不肯放開唐甜甜，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好燙啊……帶你回醫(yī)院……好不好……”
“放開我……”唐甜甜被顧妄抱得緊緊的，她手里拿著水果刀和薔薇花揮舞著，不停掙扎著。
直到她摸到了滾燙的液體，她愣住了。
她聽到顧妄靠在她的肩膀上，揉著她的頭安慰她，他的聲音明顯無力:“沒事……要命也給你?！?/p>
唐甜甜的手在發(fā)抖，她扔掉了手里的刀和花。
“別怕，沒事的?！鳖櫷吭谒l(fā)抖的肩膀上。
雨聲噼里啪啦，唐甜甜的心止不住顫抖，她好像傷人了，拿刀傷人了，她害怕。
她舉起自己的雙手，看到自己占滿鮮血的雙手，她怔了怔：真的……她真的傷人了！
唐甜甜說不出話，這和那天一樣，爸爸媽媽也是這樣子……大街上都是血……然后他們死了！
大街上都是血……然后他們死了……
大街上都是血……他們死了……
顧妄的血越來越多，混著雨水，在地上流淌，染紅了鮮艷的薔薇花。
他沒有力氣了，他只想抱著懷里的女孩兒，想抱著她，一直抱著她……
沒多久，他感覺到，懷里的女孩越來越熱，她的溫度在不斷升高。
“姐姐你身上好燙……”
不行，他們不能再這么淋雨，他得帶她回醫(yī)院。
“姐姐，我們回醫(yī)院?！?/p>
懷里的人沒有回應(yīng)。
“姐姐……”顧妄又叫她。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顧妄的心忐忑不安:“姐姐？”
唐甜甜看到顧妄的血，又回想起父母被撞的那一畫面，本來就發(fā)著高燒，現(xiàn)在她受刺激暈倒在顧妄懷里了。
顧妄撐起身子查看她的情況。
懷里的人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喘著氣，臉色蒼白無力，她很難受，渾身發(fā)燙，生不如死。
“姐姐，我們回醫(yī)院?！鳖櫷逼饋?，他抱起唐甜甜，往醫(yī)院跑。
本來他就沒了力氣，現(xiàn)在是強(qiáng)撐著，他顧不了自己身上的傷，他得快點把他的姐姐送還去。
她全身好燙，她在發(fā)抖。
最后，唐甜甜高燒不退，持續(xù)搶救中。
顧妄因失血過多倒在了唐甜甜的病房前。
第二次醒來時，唐甜甜忘記了高考那天開始的所有事情，醫(yī)生說這是她的大腦為了保護(hù)她做出的選擇性失憶。
而所有人在她的病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告訴她，她的父母意外出車禍去世了。
顧妄醒來時，他的姐姐已經(jīng)離開，是唐甜甜自己要求的提前出院，她說她想要早點陪陪自己的爸爸媽媽。
他們因此錯過了。
如今，回想起自己的十八歲，只能說遺憾。
唐甜甜的十八歲是個遺憾。
沒能抓住父母。
沒能考上北師大。
也沒能記住顧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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