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眉間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瘦削的臉龐因為緊閉的雙眸顯得略微柔和。唇色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臉頰上沾染的血跡如朵朵綻放的罌粟,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兩個麻布粗衣的女娘扒在榻邊只覺這個人從頭到腳都不失矜貴傲然。
蓮房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
“他長得可真俊啊”。
程少商瞧著榻上的霍卿越,卷翹纖長的睫毛如幽暗密林在眼臉下方落下了一戳陰影,附和道:
“睫毛比女娘還長。”
這二人從前就被葛氏關(guān)在宅院中不給出門,如今又在這鄉(xiāng)下關(guān)了個大半年,這么個窮鄉(xiāng)僻壤之處平日里連人都沒有,更別說這般好看的兒郎了。
蓮房指著那胸前的大片血跡:“女公子,咱們是不是該把箭先拔出來???”
程少商湊近仔細看了看:“血是止住了,暫時應該沒有危險。蓮房,先去燒點熱水來。”
她說罷執(zhí)起剪刀將人傷口附近的衣物剪開,手剛附上那根長箭的尾端,頸項便一涼。
“你看到什么了,你是誰!”
她只見榻上的人募地睜開雙眼,袖中的峨眉刺瞬間滑入手中抵住了自己的脖頸。
對方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猩紅,寒潭般的冷眸中氳氤層層的戾氣。
因為傷重,語氣帶著隱忍的鼻音。
蓮房此刻端著水盆走進大驚失色,連盆帶水咣當一聲灑在了地上。
程少商當下傻了眼,臉色煞白,沒病死也還沒被餓死,這若是被對方不分青紅皂白給宰了,那不得虧死。
忙解釋道: “我…我見公子渾身是血,就倒在我們院子前,我們將才便將你帶了回來。”
蓮房攤倒在地:“是啊,公子手下留情啊,我家女公子是沒有惡意的?!?/p>
可我分明在山林,又怎會在她家門前?
只是眼前這個弱不經(jīng)風看似孱弱地女娘又似乎不像是在說謊。
胸口處撕裂如蟲蟻萬般嚙咬,我忍著痛楚垂眸望了一眼衣物,除了被她剪壞的外衣,內(nèi)里完好無損,于是將手中的峨眉刺緩緩放了下來。
“抱歉。”
正捂著傷口彎腰間,一個青瓷瓶從我懷中滾落到了榻上,是止血藥,我身上何時有這個東西?
還是說我出現(xiàn)在她家門前其實是有人……
“你…你沒事吧?”
程少商見對方額上滲出細密的薄汗,神情痛苦,有些擔憂。
我略微偏過了頭:
“你…方才是想做什么?”
程少商將手里的那塊布舉起:“消…消毒?!?
“我見公子的血是止住了,但是——”
胸口的痛楚讓我略微顫栗,冷汗涔涔,我一把握住那根弩箭的尾端,咬了咬牙。
利刃與血肉之間摩擦發(fā)出一陣呲啦作響。
程少商話還沒說完,就屬實被驚到捂住了嘴。他竟然硬生生將箭拔了出來。
“有…有酒嗎?”即使對方如今這般傷重,可那雙眸子仍舊明晰堅毅。
程少商點點頭 :“有,只不過是我自己釀的?!?/p>
待蓮房將酒取來后,她將那酒壇捧到我的面前:“對,喝了就不疼了?!?/p>
卻見對方接過,稍稍猶豫了一下,直接澆在了傷口上,
“這才是…消毒。”
程少商呆?。骸肮印惶蹎幔俊?/p>
見人不語,女娘軟糯的嗓音接著響起:
“我平日里做木工,手上劃了個口子都是疼的,公子這般傷重,定然是疼的?!?/p>
“你…還是第一個問我疼不疼的人?!蔽衣晕⒂行獯瓝卧陂竭吿痤^。
程少商:“你沒有家人嗎?”
對方陰郁眸子愈發(fā)地幽深,那俊美的五官自帶一股冷冽的氣場,如冬日翹崖上的三尺寒霜。
程少商:“若是無人心疼,那便自己心疼。身子總歸是自己的?!?/p>
我暗暗垂下了眸,她不過看似十五六,卻也能活的這般通透。
這世間清苦,唯有自渡。也不知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程少商似是想起了傷心事,低下了頭:
“其實我看似有母,實則無母。我至今還從未見過阿父阿母?!?/p>
原來也是個可憐人。
她說完又覺得有些奇怪:“只是我見公子衣著華貴,想必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又怎會出現(xiàn)在這般鄉(xiāng)野,還受了如此的傷?”
我回想起那帶頭的黑衣人手上的玉扳指。區(qū)區(qū)江湖草莽又怎會有皇室之物。
因為那是上好的樓蘭漠玉,雕刻著一排蟠虺(huǐ)紋。
我記得前些年西域使者曾向圣上敬獻了些寶貝。圣上便將那些漠玉賞賜給比較親近的幾位宗室和侯爺所有。
而千方百計,無一刻都在想著如何斬草除根的人,只能是他…
凌益,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并未回答程少商的話,反問道:“敢問女公子芳名?”
“程少商。”
我低頭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玨:
“程少商,我從不欠人情,此番你救了我,若是日后有難,可去城內(nèi)“盛筠樓”尋我,我允你一愿?!?/p>
面前二人此刻成了個斗雞眼,盯著那玉玨上方的墜子,瞪直了眼:“這是金的吧…”
“……”
程少商捧著玉玨欣賞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愿望可以是吃食嗎?”
我有些驚詫:“你每日…三餐不飽嗎?”
她微微斂下眼簾:
“于我而言,只要能吃飽穿暖足矣。其余的我無所求?!?/p>
我只是沒想到,她竟然只跟我提了最簡單的要求,旁人定是要黃金玉帛,或是綾羅錦緞,她的確與眾不同。
也許是因為受傷疲乏,也許是多年來身上背的包袱太沉重,我竟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切戒心,闔上了雙眸。
這一覺睡的并不沉穩(wěn),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心,這里沒有爾虞我詐,也沒有陰謀算計。
只有一個無人疼愛,且身子孱弱,卻也努力向陽而生的女娘。
她那雙眸中閃爍的充滿希冀的光芒,干凈純粹仿佛那最美的時光定格在了眼底。
我似乎,從她的身上又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
…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嘈雜吵醒。
蓮房適時慌張走進:
“女公子,不好了,外邊來了好多人,將咱們院子給圍了?。?!”
作者頓頓飽和一頓飽,嫋嫋還是知道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