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
“白新羽……”
“艸……白新羽!”
“新羽!”
夜半,簡隋英伴隨著一聲局促的呼聲,猛的睜開了眼睛。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急喘的心跳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簡隋英咽了咽,又什么也沒咽下。在床上躺了小半刻鐘,才察覺自己喉嚨干得發(fā)疼。
李玉要是在,這會兒就該小心翼翼的給遞上一杯溫開水了。
然而李玉不在,早一個多星期以前李玉就被他哥一個電話叫廣西去了,說是辦什么事接什么項目,他哥搭線讓他去談,其實都不用猜,簡隋英心里門清。
自從清明過后,李玉的家人就總想找機會補償他。照他來說呢,其實也沒那個必要??衫罴胰瞬惶羝?,他也不好意思把話說明了。畢竟他和李玉那些糟心事要真拿出來長輩面前說也挺難為情的。
要說這事兒也怪李玉,一聽他哥說什么好機會弄好了能給簡隋英狠賺一筆就尥蹶子跑了,弄得簡隋英這幾天是哪哪兒都不得勁兒。
這不,簡老板一連幾天看誰都不順眼。
又剛巧他表弟白新羽有個項目,怕被坑了拿過來請他過目。簡老板一看,利潤還行,有點搞頭。麻利點干完能讓他大姨父少愁一整年。
又怕這草包把事辦砸了,雖然白新羽這一年看著挺像那么回事,可簡隋英畢竟見識了白小少爺整個糊里糊涂草包又白癡的前小半輩子,至今心有余悸,都還沒回過神來就條件反射的安排好了公司的事,帶著二百五登上了前往鴻武考察的飛機。
直到飛機落地,他那二百五弟弟麻利的伺候他移駕,熟練的跟對方洽談,看著弟弟挺拔的身姿,簡大少這才猛的清醒過來。
白新羽長大了!
不是那個成天哥前哥后要他收拾爛攤子的小慫包了。
雖然心里還有點賤賤的懷念,但簡隋英不否認(rèn),現(xiàn)在的白新羽,真的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哥哥哥,我今天是不是很厲害?”被人扶著下了酒桌,這醉醺醺的小子又成了哥長哥短的開屏孔雀。一路上又是要給簡隋英買大房子,又是要給他哥養(yǎng)老的,念叨得簡隋英都有些煩他了。
“站穩(wěn)了,我去開車?!卑涯切∽宇D在保安亭,讓保安幫忙看著,簡隋英這才放放心心的朝地下停車場去。
小慫包長大了,知道不動聲色的給哥哥擋酒了。
簡隋英“嘖”了一聲,嘴上雖然嫌棄,心里還挺高興。
醉趴在保安亭來訪人員簽字桌上的白公子眼睛迷楞著,迷迷糊糊的,也看不太清。就隱約瞧著他哥高大的背影漸漸變成一個點。
突如其來的事故是怎么發(fā)生的白新羽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那倆版納傣族大哥太能喝了,把他喝了直頭暈想吐,從出門冷風(fēng)迎面吹來開始,他就已經(jīng)不大清醒了。
正迷糊著呢,就聽見“砰”的一聲,一股子帶著血腥味的紅色液體就從他右側(cè)后方澆頭而下,右半邊臉因為趴著貼在桌子上,倒是干干凈凈。側(cè)著的左半邊臉沒躲過,正正淋了個滿頭滿臉。
白新羽眨巴眨巴眼睛,腦子還沒醒過神,身體就先做出了反應(yīng),他踉蹌著猛的抬頭,伴隨著他哥急切的喊聲,撐起身子一個后閃就避到了保安亭后面。
“白新羽?!焙喫逵⒙犞约好土业男呐K跳動聲,臉都嚇白了。
車剛開出來就看到保安被殺,殺人兇手用槍指著他弟,甚至都還不及多想,軟著的腳就已經(jīng)抵在了油門上。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槍了。
簡隋英不清楚自己這一撞會不會把人撞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搶在那王.八.蛋開槍之前把他給撞了,更不能分出時間來去平息從簡隋林撞李玉時就留下的驚嚇和后遺癥。
后背的冷汗打濕了襯衫,發(fā)抖的手也不太聽使喚,換擋換了兩次都沒扯上,剛提不久的新車劇烈抗議著,好在第三次順利懟對了地方。
從出口到保安亭也不過幾百米,簡隋英卻硬生生換擋加油一口氣懟下來都覺得漫長。
槍聲在車沖過來的間隙中響起,地上的水泥被打飛了一塊。明眼瞧著黑黝黝的槍口朝他指來,不怕那是假的,可簡隋英不敢停,更不敢躲。他大可以在剛剛就一腳油門沖過去一走了之,只要速度夠快,那人掉轉(zhuǎn)槍口打到他的幾率并不大??缮頌榇蟾纾呢?zé)任感不允許他拋下弟弟,哪怕這個弟弟是個小二百五。
“哥!”
白新羽醉鬼一個,反應(yīng)迅速卻架不住喝得手腳發(fā)軟,躲的過程甚至還磕了腦袋。
這一磕,腦袋就更暈了。
他摸著腦袋,齜著牙下意識就想撒嬌喊疼,只要簡隋英在身邊,張口撒嬌就成了他的既定模式。
發(fā)動機被摧殘的聲音嘈雜而難聽,把白新羽吵得直皺眉頭,他不明白怎么他哥開個車還開出脾氣來了,正搖搖頭試圖清醒一點給他哥散散火,就看見有個不知名的王八犢子拿著個鐵玩意兒指著他哥。
白新羽被那東西打過,知道它穿過血肉有多疼。他甚至來不及細(xì)想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也來不及揣測來人的身份。
就車開到眼前的功夫,白新羽猛的從保安亭竄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側(cè)砸在他哥的擋風(fēng)玻璃上。整個人側(cè)著身子把他哥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疼不疼也沒感覺,腰肢一扭,雙腿就迅速繞上端著槍的那只手。手也利落的扭過那人的手腕處,想要趁機奪槍。
醉過頭的人,意識在一邊,思維在另一頭,手腳軟在南北極。
車沒停下,人也來不及躲。
骨頭錯位的聲音響起,兇手幾乎是在剎那間就被白新羽絞著半掛在車前蓋上。又被車頂著拖了近百米。
子彈擦著白新羽的脖頸處打向空中,當(dāng)著他哥簡隋英的面。
隔著一塊玻璃,簡隋英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已經(jīng)停了??粗仔掠鸩疗破さ牟鳖i動脈,心里陣陣揪疼,止不住的后怕。他手忙腳亂的拉手剎踩剎車,唯恐車速太快把白新羽摔下去。可惜慣性使然,當(dāng)哥的又急得手足無措,白新羽還是從車上摔了下去。
和他一起的,還有那個手腕錯位的王八犢子。
槍.支摔在一邊,那王八犢子卻因為長得不高躲過一劫,他半掛在車上時整個人都懸空了,既沒被撞傷,摔得也沒多重。
眼瞧著那人要去拿槍,白新羽哪兒敢就這么看著,人都還沒站穩(wěn),他又急吼吼的撲了過去。
他哥還在呢,這孫子要是拿了槍,他哥可就危險了。
白新羽酒沒醒,腦袋又暈。那孫子也是個練家子,軟手軟腳的退役特種兵一時半會間擺脫不了酒精的侵?jǐn)_,又得防著人傷害他哥,三心二意之下也沒傷著那孫子多少。
正焦灼著,簡隋英開了車門就往下竄。
他弟都挨打了他也坐不住,又不敢輕易插手。
他看過李玉打拳,也在俞風(fēng)城的畢業(yè)匯演上見過真正的練家子,他這野路子壓根也幫不上忙,很大程度上湊上去反倒是添亂。
簡隋英也不傻,知道地上那玩意兒意味著什么,他趕著去撿,兇手見了一慌,被渾身酒氣的白新羽尋著破綻連踢了幾腳。
直到看著他那二百五弟弟把人壓在地上摩擦,一扭頭又吐得昏天黑地,簡大少才突然驚覺弟弟是個二百五的同時,還是個英武勇猛的特種兵。
他震驚白新羽醉后的身手,更震驚他這不靠譜的弟弟在醉成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把人壓制住。
鴻武分局的警〖察〗來得很快,姓宮的警官來那會兒白新羽都已經(jīng)吐得差不多了,他身體底下壓著的那王八蛋已經(jīng)暈了,也不知道是被白新羽打的還是被他的嘔吐物給熏的。畢竟就吐在他臉旁邊,也挺惡心的。
平常醉鬼一吐出來也差不多舒服了,可白新羽不同,他喝得多,又是磕腦袋又是打架的,腦殼不是一般的暈。
宮警官自入警以來,大大小小出過的現(xiàn)場不下百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的也沒少見。
然而——事實再度向潔癖宮證明:世事無絕對,沒有最惡心,只有更惡心。
惡心得宮警官皺著眉頭又多戴了兩層口罩。
白英雄剛被實習(xí)警員扶起來,朝著他哥的方向還沒走出兩步,“哥”都還卡在喉嚨口就暈叨叨的往地上砸了下去。
簡隋英這陣子睡得極不安穩(wěn),自打從鴻武回來以后,他每每睡下都會夢到白新羽滿臉的血縱身砸在他的擋風(fēng)玻璃上給他擋子彈的情景。
他們隔得那么近,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白新羽的一招一式他都看得那么清楚。
明明已經(jīng)醉得話都說不清楚了,還能跳出來跟人家拼命。
簡隋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是他長那么大第一次被弟弟庇護著,還是用命護著。
白新羽那一暈睡了一整天,醫(yī)生說酒沒醒,腦袋磕狠了,有點腦震蕩。除此之外身上無明顯外傷,滿腦袋的血也不是他的。
簡隋英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姓宮的警官帶著他家家屬來看望過,也錄過口供。
說到底也是他和白新羽倒霉,正碰上反社會渣宰報復(fù)社會。那玩意兒還是個練拳的。
姓宮的說,無冤無仇,那畜生就是隨意選了個地方無差別殺人,一路過來槍下三人斃命,保安就是第三個。
要是以前的白新羽,他們兄弟倆就得變成躺著的那第四第五。
簡隋英莫名有些發(fā)酸。
他見過肉嘟嘟的小胖子白新羽;見過撒嬌賣萌的白新羽;見過不學(xué)無術(shù)爛泥扶不上墻的白新羽;也在那個特殊的地方見過訓(xùn)練成長的白新羽。
唯獨沒見過發(fā)狠拼命的白新羽。
白新羽擋子彈奪槍的畫面一次次入夢,他清清楚楚在醉醺醺的白新羽眼中看見過殺意。
他細(xì)想過多次,好像從退伍回來白新羽就沒在他面前顯露過什么。哪怕是在那個地方看了白新羽的成長軌跡,但那也只是跟俞風(fēng)城感情相關(guān)的部分而已,并不是他成長的全部。
白新羽也從來沒主動跟他提起過。
每每說起,他嘴里出來的都只是他得意厲害的部分,他總是撲在他哥肩上,撒著嬌問他哥他厲不厲害。
好像從來也沒有任務(wù)和訓(xùn)練危險的部分。
一次也沒提到過。
他下意識的對他哥屏蔽了他的幾次死里逃生,也屏蔽了他訓(xùn)練時流下的血汗。
仿佛他入伍的那些年真的就只有得意和高興。
簡隋英曾坐在病床前守了一天,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想著被刻意隱瞞的那段成長。
白新羽招進他保全公司的那些戰(zhàn)友,簡隋英大半都是認(rèn)識的,也一起吃過飯,又有霍喬這個bug,想問個什么簡直太簡單了。
再度入夢時,簡隋英看到了在訓(xùn)練的白新羽。
他弟弟淋著大雨,在泥坑里不停的摔打,或是他自己猛的砸在地上,一招一式凌厲兇狠?;蚴呛蛻?zhàn)友互搏互摔,起身不過幾秒,總有一個會重重砸進泥潭。
不過一會兒,又是端著槍在槍林彈雨中穿梭的白新羽。煙霧繚繞,荊棘鐵網(wǎng),水塘火圈,說是刀山火海都不為過。不斷有子彈打在腳邊,有的從身邊擦過,他分不清到底是訓(xùn)練還是實戰(zhàn),直到看見放槍的霍喬。
簡隋英呆愣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白新羽,堅毅、勇敢、有著崇高的理想、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真正長成了戍衛(wèi)在祖國邊疆的小白楊。
簡隋英無比自豪,又憂心忡忡。
親眼見到白新羽出任務(wù)殺人是在第五個夜晚,他看著危急關(guān)頭舉槍殺人的白新羽,看著他弟弟眼里的害怕和猶豫,又看著他弟弟迅速平靜自己投入戰(zhàn)斗。
白新羽背著人用雪把自己的手搓了個通紅,簡隋英忍著淚意上前想抱抱他,這個是他看著長大的,哪怕再成長,他也還是那個白新羽。
簡隋英太了解他了,第一次殺人,他心里絕對不可能平靜得下來。
他想說,“別怕,別害怕,別自責(zé)?!?/p>
他想對弟弟說,“你別想那么多,不要有負(fù)罪感,你殺的是人渣,是壞人?!?/p>
他想大聲的喊,“白新羽,沒事的,你是英雄?!?/p>
他想說,“哥在呢,沒事的?!?/p>
“我家小白是守護人.民的大英雄,是神槍手,你哥多為你自豪啊,你怎么還能為個人渣自責(zé)呢。”
雖然,親眼看著弟弟殺人的簡隋英自己都還處于震驚之中。
他將白新羽摟進懷里,按在自己的胸口處,不斷的撫摸著扎手的青皮。
懷里的白新羽愣了好久才緩緩抬頭看他,張張嘴又發(fā)不出聲,就看著哥哥淚流滿面。
他殺人了!
他哥看到他殺人了!
夢里的白新羽很慌亂,他似乎想說“哥你別看”,又怕他哥嚇著了,更怕他哥覺得他這個殺人兇手可怕。
他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他哥。
簡隋英還沒開口,一陣夾雜著雪碴子的風(fēng)就把他吹離了白新羽。
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聽見有人喊“風(fēng)城”。
一轉(zhuǎn)身,就是渾身是血倒下的白新羽。
“白新羽!”
“白新羽……”
“艸……白新羽!”
“新羽!”
夜半,簡隋英伴隨著一聲局促的呼聲,猛的睜開了眼睛。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急喘的心跳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他咽了咽,又什么也沒咽下。在床上躺了小半刻鐘,才察覺自己喉嚨干得發(fā)疼。
李玉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