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內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極盡奢華。
房內四角立著白玉柱子,暖陽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過,照見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案上竟無一帖名人法帖,十方寶硯,修片秘籍,反而堆砌滿了漁具彈弓等玩物。
房間極大,數(shù)名婢女在軟榻前悉心照料榻上之人。
“小姐平日雖說上樹打鳥,下河摸魚的,也會受些皮肉之傷,但這次可是靈脈寸斷之苦呀,別說小姐她從小便是金枝玉葉養(yǎng)大的,就算是老爺那樣的靈力極強的九尺壯漢來了也要搭進半條命了去?!币簧泶┑嗌律训难诀咦诖惭靥骈缴现溯p扇著扇子,面上難言憂愁的說著,聲音哽咽。
“要我說,這都是伊家那位故意為之!不知從哪找來的來歷不明的古方,上來便各種暗示小姐抽靈根,還自稱是姐妹情深,可不就是欺負我們家小姐性格純良,父母又不在身邊無人勸導嘛!這種人,就很該亂棍打出去,再不讓她踏足姜府半步!”
一身嫩黃色衣裳丫鬟站在一旁,臉上毫不掩飾的憤憤不平,小臉氣的通紅。
可話音剛落,黃衣女子腦后便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冬卉一席深紫色絲服站在秋菊身后,面色冷淡嚴肅,沒有一絲情感,開口低聲訓斥:
“主人家的事豈是你我這些丫鬟能夠議論的?再胡言亂語,我先將你亂棍趕走?!?/p>
冬卉方才那一巴掌下手可不輕,秋菊只覺腦殼生疼,卻還是委屈答了一聲是。
此時榻上的姜南嘉聽到動靜,恢復了些許意識,只覺渾身酸疼,眼皮沉重到似有千斤重,下意識發(fā)出喃喃聲。
“小姐,小姐醒了!”聽到聲響,秋菊也顧不上疼了,驚喜的叫到。見姜南嘉揉了揉額角緩緩坐起身來,離得最近的春華趕忙上前攙扶。
“秋菊......”姜南嘉眼皮還未來得及張開,便聽見熟悉的聲音,心中疑惑,小聲喚著秋菊的名字。
“哎,小姐奴婢在呢!身體可還有哪里不適?大夫剛剛跟著夏晴去小廚房煲藥了,瞧著時辰也快回來了,要不姑娘你先喝點水?”
秋菊說著便麻利的倒了杯清水來。
姜南嘉卻是呆滯,有些困惑的看著眼前幾人。
她有四位一等丫鬟,春華、夏晴、秋菊和冬卉,打小便是在她身邊伺候,雖不通靈力,但勝在個個都忠心能干的??勺詈?,卻都因她而死。
夏晴在一次異族謀反的戰(zhàn)爭中,和姜南嘉雙雙被困,為了給姜南嘉拖延逃跑時間,以身擋下了為首頭目致命一擊,吐血而亡。
冬卉在一次黨爭中中了對方的計謀,為了不連累姜南嘉,當著眾人面攔下所以罪狀,自刎而亡。
春華生的貌美,性格雖說有些多愁善感,但也是溫婉賢淑,本該替她尋個好人家當個正頭娘子,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一生。可不曾想,卻在一次高門聚會上被土宗宗主的堂兄看上,硬是要娶回家為妾。那堂兄已是年過半百之人,家中也是妻妾成群,姜南嘉自是不愿的,可為了替沈初淮拉攏土宗,春華竟自己偷溜王府,帶著一個極小的包袱便登上那堂哥府中,自甘為妾。最后在生產(chǎn)之時,那幫忙接生的產(chǎn)婆被卻堂兄正房攔下大夫,春華也被那孩子活活脫死。
而秋菊,最是活潑爛漫,和姜南嘉性格也是極為相投,是在她身邊陪伴最長的丫鬟。直至那大婚當日,姜南嘉被困,秋菊也被沈初淮的人拖去刑房嚴刑拷打,想從她嘴里套出有關火印的下落。姜南嘉曾被沈初淮壓著去見過秋菊一眼,小姑娘那時卻是死氣沉沉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但她直至臨死之前,都從未開口提過任何一句有關姜南嘉的事。
而如今,三人平平安安完好無損的站在姜南嘉面前,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小姐這是怎么了?怎么一臉癡傻樣?方才也未曾聽那大夫說這抽靈根會導致人神志不清啊?莫不是被疼傻了吧?”
秋菊滿臉擔憂,真心著急的說著,后腦勺卻是又結結實實的挨了冬卉一巴掌,小臉頓時皺成一團,簡直委屈的要哭出來了。
可殊不知秋菊一句無心之言,卻再姜南嘉心中激起千濤駭浪。
抽靈根,那不是她十五歲及笄那年所做的傻事?
許是從前她不學無術,聽多了說書先生嘴里的涅槃重生,聯(lián)想到身上這筋脈寸斷般的疼痛,姜南嘉心中閃過一個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想法。
她一把拉過最靠譜的冬卉,略微焦急的問道:“冬卉,現(xiàn)在是多少年?”
冬卉有些不解,卻依舊沉穩(wěn)的答道:“如今是北冥四十八年三月十九日,姑娘可是有哪里不適?需不需我去催一下熬藥大夫?!?/p>
北冥四十八,時間對得上,那年她剛好及笄,印象深刻,不會記錯的!
“鏡子,快拿面鏡子來!”姜南嘉聲音沙啞,語氣慌張,卻十分堅定。
春華和秋菊面面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是冬卉立馬動身去拿了枚銅鏡來。
接過銅鏡后,只見鏡中少女約莫十四五歲,肌膚勝雪,白里透紅,一雙桃花眼說不出的清澈,整個人明艷傾城,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這不是二十五歲的姜南嘉,那時的她,雖說還是能依稀看出是個難能一見的美人,但早已因沒日沒夜的替沈初淮處理朝堂之事消瘦的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又常年沒有靈力為身體供能,身體早就吃不消體內的火靈力,外人乍一看,都會有種油盡燈枯之感。
姜南嘉只得自己還深處夢中,說書先生口中的涅槃重生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她呆滯的舉起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嬌嫩的臉頰立馬泛起一陣粉紅,疼痛感傳來,這不是夢!
她回來了!回到了十五歲這年!父母還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頓時,兩行熱淚涌上眼眶。
蒼天有眼,給她機會讓她重活一世!
沈初淮,伊一念,皇族,我姜南嘉回來了!
這一世,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她要成為強者,站在權利的最頂峰,保護她的至親至愛,無論是誰,都妄想再動她的人一根手指頭!
而此時一旁的三人倒是嚇得不輕,只見自家姑娘一會哭一會笑的,倒顯得有些詭異。
“都怪那伊一念,我加小姐本就不算聰慧,現(xiàn)在都快癡呆了!下次我在見到她,一定要上去痛扁她一頓替我家小姐報仇!”秋菊一臉正色的義憤填膺道。
冬卉無奈搖頭,注定是管不住秋菊這比腦袋快的嘴了。
而姜南嘉眼神卻驟然鋒利。
她十五歲那年,聽伊一念說培元丹可以大幅度提升一個人的靈力基礎,想都沒想便生抽靈根,煉出培元丹要給沈初淮提升靈力,可卻因筋脈寸斷無法起身,而這時伊一念卻是十分貼心的湊上了要替她跑一趟,姜南嘉也是毫無懷疑,雙手奉上半條命換來的培元丹。
最后的結果,不出意外的就是,眾人瞧見伊一念面色慘白、虛弱不堪的被丫鬟攙扶進寧王府,沒兩天便傳來寧王得了靈丹,靈力大增,竟然直接達到凝體期八層,也不出意外的得到了靈帝的重用。
那時姜南嘉抽取靈根的消息早在都城里穿的沸沸揚揚,最后卻是這樣的結果。眾人皆笑話她靈力低微,腦袋愚鈍,尋到一個假偏方,煉丹不成,還將自己弄的個靈脈寸斷。
反觀伊一念,不需抽取靈根便可煉出培元丹,有情有義,聰慧至極,天賦異稟。
自此姜南嘉也從不受待見淪為萬人嘲笑。沈初淮知曉此事,卻從未幫姜南嘉辯解過。
姜南嘉一陣頭疼,閉目養(yǎng)了養(yǎng)神。
上輩子,她自小便很少見到自己的父母,也從未感受到過親情。
姜父姜茂勛身為火宗掌權人,手握兵權,自然是常年在外征戰(zhàn)的,而姜母石韞玉心思縝密,謀略過人,也便隨軍出征,當了軍中赫赫有名的軍師。
所以姜南嘉自小便是家中婢女伺候長大的,無人管教,養(yǎng)成了一副張揚跋扈不學無術的模樣,身邊除了一個伊一念,便再無好友,均是鄙夷、嘲笑她是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野丫頭。
姜南嘉表面不甚在意,可心中卻是極其渴望關愛的。
偶然一次,翻墻逃學途中,她意外從墻上掉落,扭傷了腳踝,沈初淮一身白色錦服,溫潤如玉,翩翩公子,關懷備至的攙扶姜南嘉回了府邸,姜南嘉也自此對沈初淮情根深種。
伊一念和沈初淮,是她上輩子為數(shù)不多托付了真心之人,也是唯二讓她感到溫暖之人,姜南嘉現(xiàn)在回想起前世種種,只覺得心中一陣惡寒。
姜南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次二人的如意算盤恐怕是要落空了,她回來了,再也不是那天真愚蠢的大小姐,現(xiàn)在的她,是即使在朝堂上也能叱咤風云的謀士姜南嘉!
從前失去的,未得到的,這輩子她定會親手奪回,讓那些傷害過她的人都體會一下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正想著,外頭便傳來灑掃丫鬟焦急急促的聲音:“伊小姐您不能進去!我們家姑娘重病在床,至今還昏迷不醒,實在是沒法見您!您快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