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沉默像被拉抻的棉線,傘兵剛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就見高中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沉而穩(wěn)“你們先出去逛逛,我跟欣欣單獨說幾句話?!?/p>
傘兵愣了愣,看了眼喬歆欣,又瞅了瞅高中隊,雖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卻還是麻溜地應了聲“好”,拽著還想開口的小莊往外走。
強子他們也識趣地跟著起身,順手帶上了病房門,動作輕得沒發(fā)出半點聲響。
喬歆欣望著被合上的門,眉梢微蹙,轉頭看向高中隊時眼里帶著明顯的疑惑“高中隊,您……”
高中隊沒急著坐,先走到窗邊看了眼樓下,耿繼輝正站在梧桐樹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透著股說不出的滯澀。
他收回視線,才在喬歆欣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只是眼神比在隊里時柔和了些。
他開口,聲音放得緩“我想和你說說小耿的事可以嗎?”
喬歆欣點點頭,心里的疑惑卻更重了。
她知道高中隊是耿繼輝的直屬上司,也是看著耿繼輝入隊的人,可他單獨留下要跟自己說什么?總不會是替耿繼輝求情吧。
“你剛才跟他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备咧嘘牄]繞彎子,直接開了口,目光落在她攥著被子的手上“說讓他歸隊,說他是在贖罪?!?/p>
喬歆欣指尖緊了緊,沒否認,只是垂著眼簾“他本就該在隊里,耗在這里沒意思?!?/p>
“對于他來說,在這里是幸福的,不是耗著。”高中隊輕輕嘆了口氣,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像是在斟酌詞句“欣欣,有些事,小耿那小子,沒跟你說,或許是不敢說,或許是不知道怎么說,但我作為他的領導也是戰(zhàn)友,得替他說清楚?!?/p>
高中隊說著,從隨身帶的那個包里掏出一疊文件,最上面那份紙頁邊緣有些發(fā)卷,他輕輕遞到喬歆欣面前“你先看看這個?!?/p>
喬歆欣低頭看去,標題赫然是《軍隊基層建設綱要》中關于現(xiàn)役軍人婚戀的規(guī)定,其中一條用紅筆輕輕圈著——“現(xiàn)役軍人不得與駐地女青年建立戀愛關系”。墨跡在紙頁上洇開一點,看得出是被人反復摩挲過的。
“這是……”她指尖拂過那條規(guī)定,猛地抬頭看向高中隊,眼里滿是錯愕。
“小耿當初跟你提分手,是被條令困住了。”高中隊的聲音沉了沉,“他駐地就在這兒,你是本地姑娘,這條規(guī)定像根繩子,捆得他喘不過氣。”
他頓了頓,想起什么“他和你說分手后那段日子,完全把自己不當人的訓練出任務,跟不要命似的?!?/p>
喬歆欣的視線還停在那份文件上,指尖微微發(fā)顫。
原來不是不愛,是……不能。那些日子她以為的“決絕”,竟是這樣藏著掖著的苦衷。
高中隊望著窗外那棵梧桐樹,聲音里帶了點嘆惋“這孩子,性格沉穩(wěn)內(nèi)斂,有什么苦都是自己扛著。
他父親是我的老領導,當年犧牲在崗位上時,那孩子才十歲,小耿為了圓他父親的遺志,改了名,隱瞞烈士家屬的身份。
他從十歲就開始為進特種部隊做準備,卻放棄了直接特招進特種部隊的機會,他還多次拒絕提干,多次拒絕上軍校,一直到集團軍團長親自下命令,他才到陸軍指揮學院報到。
這孩子從普通兵開始,對自己狠,也努力,這些年到了隊里,也從來沒喊過一聲苦?!?/p>
他轉頭看向喬歆欣,嘆息道“當時我發(fā)現(xiàn)你是本地人后把他叫到了辦公室,給了他兩條路選擇,一邊是這身軍裝,一邊是你?!?/p>
他頓了頓“當時他的茫然和掙扎,到現(xiàn)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邊是在他父親墳前立下的誓,一邊是對心愛姑娘的許諾?!备咧嘘犝酒饋砜聪驑窍逻€站著的耿繼輝“不管選擇哪一個,對于他來說都是痛?!?/p>
高中隊的視線從窗外收回“欣欣,這小子嘴笨,心里卻亮堂。他守著你這半年,不是贖罪,是怕。怕你醒不過來,怕你醒了不理他,更怕自己當初那句分手,真把你推遠了?!?/p>
他看著喬歆欣泛紅的眼眶“你以為他守著你只是因為愧疚?這半年里,他的心里才是最煎熬的?!?/p>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要把所有事攤開“你從ICU轉到普通病房那天,他回隊里,直接就往我辦公室跑,問我要了轉業(yè)申請,直接就簽了字,往我桌上一放,說“他要轉業(yè)”
喬歆欣猛地攥緊了被子,指節(jié)泛白,連呼吸都滯了半拍。
轉業(yè)?他竟然……要為了她放棄這身軍裝?
那是他從十歲起就刻在骨子里的執(zhí)念,是他在父親墳前立過誓要守住的東西。
“我沒批。”高中隊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點無奈,又有幾分疼惜“我跟大隊長把報告壓了下來。這小子是塊好料子,天生就是干這行的,就這么轉業(yè),太可惜了,不光是部隊少了個好兵,也違背了他立下的誓言。”
“可他不死心。”高中隊嘆了口氣,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像是在數(shù)那些難熬的日子“每次休假回隊,別的不說,先往我辦公室鉆,就問一句‘轉業(yè)申請批了沒’。我只能扯著理由哄他,說‘再等等’‘。他也不鬧,就站在那兒,低著頭,肩膀垮著,看得人心里發(fā)堵?!?/p>
喬歆欣的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眼角滑了下來,滴在被子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想起耿繼輝守在床邊時,偶爾會望著窗外發(fā)呆,眼神空落落的,那時她只當他是累了,原來他心里還壓著這樣重的事,一邊是她,一邊是軍裝,他竟選了要放棄后者。
高中隊從布包里又掏出一份文件,這次是嶄新的,邊角挺括,上面印著鮮紅的印章。
他把文件遞過去,聲音里帶了點釋然的笑意“你再看看這個?!?/p>
喬歆欣淚眼朦朧地低頭,看清標題時,整個人都僵住了,是耿繼輝的晉升通知,白紙黑字寫著,任命耿繼輝為少校軍銜。
“他這次執(zhí)行任務,立了功,加上這些年的功績,早就夠了晉升的資格?!备咧嘘牭穆曇魷睾土诵拔腋箨犻L壓著他的轉業(yè)申請,不光是惜才,也是在等這個。等這通知批下來,等他不用脫掉這身軍裝,也等他不用和你分開。”
他指了指那份晉升通知,又指了指先前那份婚戀規(guī)定,語氣篤定“現(xiàn)役軍人不能和駐地女青年戀愛,那是針對基層官兵的規(guī)定。他現(xiàn)在是少校了,這條條令,對他已經(jīng)無效了?!?/p>
病房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喬歆欣捧著那份晉升通知,指尖抖得厲害。
原來那些她不知道的日子里,耿繼輝在拼命守著她,高中隊他們也在拼命替他守著后路,最終,他沒放棄她,也沒真的丟掉那身軍裝。
“欣欣啊”高中隊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長輩般的懇切“這小子嘴笨,不會說好聽的,可他做的事,樁樁件件都是掏心掏肺的。當初他選分手,是沒辦法,現(xiàn)在他能選了,他要的從來都只有你?!?/p>
高中隊走后,病房里靜了下來,喬歆欣攥著被子的手松了又緊,眼眶慢慢紅了。
原來他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都藏在這些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沉甸甸的,壓得人心里發(fā)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