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夏天，很快，又到了明德女校辦畢業(yè)晚會的時間，這是女校建校以來的傳統(tǒng)，每年夏天都會為畢業(yè)生辦一場歡送舞會，也標(biāo)志著女孩們要走出象牙塔，進(jìn)入到大學(xué)深造或者進(jìn)入社會了。多虧永鑫公司的資助，和霍明珠的入讀，明德女校的生源質(zhì)量越來越好，很快就成了滬上數(shù)一數(shù)二有名的女校。

“彭先生，這是此次永鑫公司的邀請函，還麻煩你送到三位老板手中?！?/p>

“杜主任，這份邀請函您可以直接讓玉珠送給霍老板，不必經(jīng)過我手。”你多少是有些不情愿的，你并不喜歡做這些交際性的工作，更想把時間花在自己的書本上，聽說北平的大學(xué)新開了一門經(jīng)濟(jì)學(xué)，你想試著考考，再多學(xué)一些知識傍身。

“霍小姐近日情緒不佳，我還是不去叨擾了。彭先生您與霍小姐私交匪淺，還請您與霍小姐商量商量?！?/p>

他倒是圓滑，知道最近玉珠因為父親霍天洪要為自己的姨太太露伶春辦雙春會的事情煩惱，在家里鬧了幾場也沒制止，不過這霍老板也真是老房子著火，年近花甲了還整這一出?；粲裰槭腔籼旌榕c原配唯一的女兒，剛剛十八歲，去年為了露伶春進(jìn)門的事情鬧著要去留洋，父女兩個鬧得很不愉快，便托張萬霖選了一所能寄宿的女校，自此霍玉珠便一直住在學(xué)校。

雖然錯差了五歲，她卻與你極其談得來，雖是富家小姐，霍玉珠性子并不嬌縱，很重義氣，為人也爽利，女校一放假，你便經(jīng)常帶著她回家小住。為此，顧奶奶還經(jīng)常說你是她的福星，讓她一個孤老婆子又多了一個孫女兒。

“你可別去見我那個爹，我瞅著他就來氣。我媽在時是怎么對他的難道他忘了嗎？我媽還尸骨未寒呢他就迎了那個唱戲的進(jìn)門，真真是狼心狗肺！”霍玉珠憤憤不平地罵道，手中地玻璃杯重重地頓在桌上，很快一灘水漬便洇在了淡黃的桌布上。

“那我該去找誰呢？我的霍大小姐。這杜主任不與你為難，這可不代表他不會跟我為難。這碼子事我是必然得去辦的?！蹦忝嗣?，無奈的說道。

“我三叔去杭城了。要不你去找我二叔吧，他人雖然混賬，卻不為難女子。你今天晚上去新世界門口堵他，一定能堵到?！被粲裰橹糁掳停劬鲩W忽閃的看著你。

“玉珠，要不你替我走一趟。你這親侄女兒，說話也方便不是?！蹦闵焓肿ё∮裰榈母觳矒u了搖，不知道為什么，你總覺得不該與他多接觸。

“舒云姐，今天晚上我得跟我哥打電話，為了我能上大學(xué)，今晚他要考校我的功課，他那個人，羅里吧嗦的，一兩句也講不完，不然我就陪你去了?！钡茫粽鹣鼋裢硪橛裰榈墓φn，只能單刀赴會了。

下了晚課后，你便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新世界門口。初夏的上海真是繁華啊，來來往往的黃包車載著形形色色的人，身著西服的先生挽著一襲旗袍的小姐，旗袍下纖細(xì)的小腿線條分明，洋女郎站在門口招徠顧客，空氣中的嬉笑聲混雜著汗味，香水味，歡快的音樂聲隱隱從舞廳傳來。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多少人在這里一夜暴富，就有多少人在這里頃刻間破產(chǎn)。

你百無聊賴的站了好一會兒，十個手指頭都看遍了，來來往往的人也觀察了個夠。最后終于等到那輛綠色的老爺車停在了新世界門前。

醉醺醺的張萬霖左擁右抱的出了門，永鑫弟子立刻攙住了他，他還不忘跟身后跟著的兩個洋舞女飛吻告別，兩個洋舞女也扭動著身體，不斷地回應(yīng)著他的飛吻。

真荒唐，你搖搖頭心想，畢竟任務(wù)在身，你還是堅持著朝那邊走去。

“張先生”他好像沒聽到，“張先生？”你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

“誰叫老子？”張萬霖終于轉(zhuǎn)過頭看見了你，醉眼朦朧，他只看到穿著一襲月白色的旗袍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近。

雖然有些醉意，但畢竟混跡江湖多年，你想他也不至于爛醉到聽不懂話的地步?！斑希硇〗?，你也來新世界白相啊，要不咱們再進(jìn)去共舞一曲？”濃重的杜松子酒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的檀香味撲面而來，你幾乎要被這話氣笑了。

“張先生，平日我不常來，今天來是為了來給您和另外兩位老板送邀請函。”你從隨身的手包里掏出了邀請函，雙手遞給張萬霖。他不知禮數(shù)，你卻不該與他同流合污。

張萬霖伸過手，沒去接邀請函，卻抓住了你的右手腕。“要是沒記錯，我那大侄女兒今年就要畢業(yè)。既是彭小姐親自來送邀請函，我們?nèi)蠛嘁欢ㄙp光?！?/p>

還是別賞光了，你兀自想著，暗地里使了些寸勁想把手腕抽出來，他力氣卻極大，掙都掙不開。

“既如此，張先生就請先回，我也回家去了?！蹦銓擂蔚男χ?，又想借此機會讓他松手。

“哎，彭小姐是玉珠的老師，自然也是我張萬霖的座上賓，怎么好讓彭小姐自己走回去呢，阿林，上次是你送的彭小姐嗎？”

“是?！焙谝碌茏討?yīng)了一聲。

“那，彭小姐，請上車吧?！睆埲f霖拽著你的手還沒有松開，便用另一只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見掙脫無望，又不好在公共場合駁他的面子，便低頭上了車。這次后座上只坐了你和他兩個人，氣氛十分尷尬，你又準(zhǔn)備故技重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好在他終于松開了你的手腕。

“彭小姐，玉珠最近在學(xué)校怎么樣?。俊?/p>

“張先生，玉珠成績很好，生活也很好?！蹦闫綍r不大喜歡與異性來往，更別說此情此景給你帶來的尷尬。

……之后就是一路沉默。

張萬霖看起來似乎睡著了，借著路燈的光，你看到他兩頰酡紅，合著眼睛靠在椅座上，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拋開做的那些不干不凈的事情，還算得上是一個俊朗男子的。

車突然停了。張萬霖突然警覺的睜開了眼睛，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不光是他，你也感受到了有些詭異的氛圍。

前面修車的男子，拉著黃包車路過的車夫，刻意放慢的腳步和有規(guī)律響動的車鈴聲，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馬路上顯得那么的突兀。

你覺得有些不對，拉了拉張萬霖的衣角，示意他同自己一樣放低身子。

張萬霖悄悄從后腰里摸出了配槍，上了膛，從座位上滑了下來，一只手摁住你的頭，靜靜的等待著，像是一頭等待狩獵的猛獸。

拉著黃包車的車夫突然停下腳步，拔槍射擊，張萬霖開槍還擊，司機和前面一輛車上的弟子們也以車廂為依托展開了反擊。

槍戰(zhàn)過后，車廂里彌漫著硝煙的味道。車內(nèi)燈打開的時候，張萬霖重又坐回了座位，有弟子附著他的耳朵耳語了幾句

“啊——”，他氣的大叫，頭上青筋暴起，目眥欲裂。

“張先生，你可沒說過坐你的車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彼舻牧Χ忍螅阋砸环N很不體面的方式跪坐在了腳墊上，今日穿著旗袍，活動有些受限，貿(mào)然爬起要冒著撕裂旗袍的風(fēng)險“要不你先拉我一把？” 你只能向張萬霖求助，捎帶著提醒他一下，車?yán)镞€有一個人。

張萬霖此時才想起車內(nèi)還有一個你，伸出手給你借了一把力，你終于回到了座位，這時你才看見張萬霖臉上被子彈擦傷了一塊。

“呀，受傷了。”你看著他臉上的擦傷，正在往外滲血，都快流到嘴角了，表情更可怖了。你來不及解釋便掏出手帕捂了上去，等他自己拿手來捂時你便立即松開。剛剛想完這張臉長的還不錯，就受傷了。你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句。

他沒說話，臉色卻緩和了不少?！芭硇〗?，今日受驚了?！彼哪樕幊恋哪艿纬鏊畞??！袄^續(xù)開，把彭小姐送到家，我就不信上海灘有人能要了我的命！”他乘的這輛車本來就在后面，所以沒什么大問題，依舊能夠正常行駛。

到了門口，他臉上的血也止住了，于是取下手帕還你。你心里嫌棄，微微皺了皺眉，“今日謝謝張先生再次相送，手帕你先用著吧，等找了醫(yī)生包扎后再取，不必還我了?！?/p>

這小娘皮，居然嫌棄老子。張萬霖看穿了你的心思，卻沒有點破?！敖袢者B累彭小姐受驚，實在慚愧?！?/p>

回去的路上，張萬霖回味著柔軟的手帕裹著微涼的手指觸在臉上的感覺，心里像是被貓尾巴掃了一下，“這女先生，是不一樣哈，蠻有搞頭的嘛。”

“大帥，您說什么？”

“閉嘴！開車！去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