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車》
林予是杜若的小助理。
林予大學(xué)剛畢業(yè)就跟著杜若。那時(shí)的杜若剛從前公司離職，開始創(chuàng)業(yè)，他看中林予夠勤快，夠機(jī)靈，夠愛錢，給了一份畢業(yè)生很難拿到的工資，留下了林予。
轉(zhuǎn)眼四年，杜若的眼光很好，市場敏感度很強(qiáng)，公司上了軌道之后，越做越好。
杜若滿滿的成就感，林予也很開心，畢竟跟著杜老板真的能賺到錢，而他，需要錢。
有些人，旁人看來一文不值，甚至拿在手里便注定是場虧本買賣，人們避之不及，可總有人甘愿鋌而走險(xiǎn)。
畢竟愛情不是買賣，最好的經(jīng)濟(jì)師也算不出一場感情里的盈虧曲線。
林予有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他的男朋友便是旁人眼中的“一文不值”。他自林予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就沒有再工作了，游手好閑，不思進(jìn)取多年。最近又染上了打牌的惡習(xí)，輸贏越玩越大，輸多了兩手一攤，債主只好找林予去撈人。
被撈回來，又覺得丟面子，鬧脾氣，甩開人繼續(xù)去家邊上的小飯館喝酒。喝大了徑直躺在飯館正中間耍無賴，飯館老板對他深惡痛絕。
杜老板晚上應(yīng)酬多，林予通常作陪，今晚也是。
只是今晚他的手機(jī)不斷在震。
“接吧，興許有事呢。”杜若示意他不用再按掉電話了。
電話那頭是飯館老板，老板脾氣本就不好，遇上林予家耍無賴的男朋友，氣不打一處來，逮著林予就撒氣，聲音大的震到林予耳朵疼。
“你家男人又在我這里喝到不省人事了，躺我店里撒潑打滾呢，你趕緊來把人帶走！成天的影響我做生意！”
林予一句話沒說，然而這個電話的效果，不是外放，勝似外放，不僅他聽得真切，杜若也聽得真切。
掛斷電話，林予還是什么都沒說，“你先回去吧，我這里沒什么事了，一會兒讓司機(jī)送我回去就行?！倍爬习迓氏乳_口。
“好，謝謝老板?！?/p>
打車到小飯館門口，付錢，賠禮道歉，扛人回家，林予對這套流程已經(jīng)很熟悉了。
回到家，把男朋友放在床上，給他換衣服，擦臉，然后，靜靜躺在他邊上，不開燈，側(cè)過臉，默默看著他。
他們在一起好多年了，男朋友比他大幾歲，林予上高中時(shí)，男朋友考進(jìn)了大學(xué)，等林予考進(jìn)大學(xué)時(shí)，男朋友已經(jīng)順利畢業(yè)了。
林予累了，不想多想，很快睡著了。
他最近常常做同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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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他只有5歲，被媽媽一個人反鎖在家里，即便放著暑假，都不許他下樓玩耍。他只好趴在窗口，看著樓下小花園里，其他小朋友們開心的玩。那些歡笑聲，聊天聲，傳到林予耳朵里，被無限放大，無限放大的是他們的快樂，和林予一個人和寂寞。
樓下有個孩子中稍大一些的男孩，注意到了總在窗口默默望著他們的林予，他順著窗戶的位置找到了林予家，敲了敲他的房門。
“誰??？”林予小心翼翼的問。
“我叫蘇蘭，住你家樓下，想找你一起下樓玩?！蹦泻⒌穆曇舸啻嗟模亮恋?，很好聽。
“我媽媽把門反鎖了，我出不去?！?/p>
“你家還有別人嗎？”
“沒有了。”
“那你這樣多無聊啊。”
林予不說話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不如我陪你玩吧?！蹦泻⒑寐牭穆曇粲謧鬟M(jìn)了林予的耳朵。
“你要怎么陪我玩？”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p>
林予聽到了男孩跑開的聲音，他趴在門上，焦急的等待男孩很快很快就會回來。
不多時(shí)，林予又聽到了男孩跑回來的聲音，他開心的拍了拍門，“是你嗎？”
“嗯，你看門下面。”男孩說著，拍了拍門的下方。
林予順著男孩的指示低頭看去，只見男孩從門縫中傳進(jìn)來一張紙，一支筆。
“你畫個東西，隨便畫什么，畫完我來猜，猜中加一分，然后換我來畫，你來猜，比比誰猜中的多。”
“嗯?！?/p>
他們就這樣玩起了“你畫我猜”，一直到傍晚，林予媽媽快回家時(shí)，男孩才走。
第二天，男孩又來了。
“你看看，我今天帶來了不一樣的東西。”
林予很開心，他看向門縫，只見一張逼真的棋譜擺在面前。
“這是什么?。俊绷钟璨唤獾膯?。
“這是象棋棋譜，我昨天晚上畫的，我們來下象棋吧。”
“可是我不會?！绷钟栌行┌脨馈?/p>
“沒事啊，我教你?！?/p>
男孩一點(diǎn)一點(diǎn)，耐心的教著林予象棋的規(guī)則，每天陪他下棋，和他一起玩耍。
漸漸的，他們越來越熟絡(luò)了，林予會在媽媽帶他一起下樓買醬油的時(shí)候，偷偷給在邊上看著的男孩手里塞一顆他自己舍不得吃的糖。
男孩也會在下一次陪林予下象棋的時(shí)候，帶一幅自己畫的畫送給他。
男孩每天傍晚離開的時(shí)候，林予都會趴在門上問他，“你明天還會來陪我嗎？”
“會的?！蹦泻⒖偸遣患偎妓鞯幕卮?。
男孩就這樣陪了他一整個暑假，林予只記得那個暑假，美好的像一顆漂亮的棉花糖，柔軟，甜膩到他的心里，黏在了他的心上，化也化不開。
還記得，這個男孩，畫畫，畫的很好，他給林予送的每一幅畫，都被林予小心收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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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車》后續(xù)。------
夢醒了，那個男孩也長大了，此刻正躺在林予身邊。
他身上濃烈的酒氣提醒著林予，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實(shí)存在的。
林予又要出門上班了。
蘇蘭略微清醒了些，他睜開眼看著正在床邊換衣服的林予，開口問他，“你今天會早點(diǎn)回來嗎？”
林予轉(zhuǎn)頭看著他，“會的?！?/p>
蘇蘭點(diǎn)點(diǎn)頭，翻了個身，又睡去了。
林予最近總是很累，那晚之后，杜若隱約感覺到他家里有事，可并沒有多問。
下班時(shí)，林予在收拾東西，杜若走過來，“走，我送你回家吧?！?/p>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回去。”確實(shí)沒有讓老板送的道理。
“我最近正好手癢，想開車，你看，我都讓司機(jī)放假了，你就當(dāng)陪我練練車吧，好久沒自己開了?！?/p>
林予不再推脫，跟著坐上了杜若的副駕駛座。
只是他實(shí)在太累了，剛上車就枕著座椅睡著了。
杜若見他穿的單薄，怕他著涼，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了他身上。
車子緩緩駛進(jìn)林予家小區(qū)，杜若靠邊停好車，熄火，借著從擋風(fēng)玻璃照進(jìn)來的夕陽，襯著那一點(diǎn)點(diǎn)亮彩，看著沉沉睡去的林予。
他伸手想拿回自己的西裝外套，手背卻不小心碰觸到了林予的臉頰。杜若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停在原處，沒有收回來。
他吸了口氣，重新伸長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林予的臉。
林予被這樣的碰觸驚醒了，“嗯，到啦?！彼f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話。
“嗯，看你睡著了，沒叫你?！倍湃羰栈厥?，拿回西裝外套，泰然的回答著。
“謝謝杜老板，那我走了?！绷钟枵f完便轉(zhuǎn)身下了車。
林予當(dāng)然懂杜若這個動作的意思，他不僅懂這個動作的意思，還懂杜若的心思。
只是他答應(yīng)了蘇蘭，要早點(diǎn)回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早了。
林予反復(fù)做著小時(shí)候的夢，夢里他和蘇蘭的位置卻發(fā)生了反轉(zhuǎn)。
那個被鎖在家里的男孩變成了蘇蘭，而在門外陪著男孩玩的人變成了林予。
每天蘇蘭都會問他一遍，“你明天還會來陪我嗎？”
夢里的感覺不真切，林予隱約記得他回答了，“會的。”
夢就這樣醒了。
———
林予最近的工作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時(shí)常精神恍惚，他變得很害怕接到各種陌生的電話。
他每次去撈蘇蘭，把他帶回家后，林予都會問，“明天開始，好好過好不好？”
蘇蘭總是哭著回答他，“好。”
杜若察覺到了林予的變化，沒有責(zé)怪，他走近林予，“唉，下周我生日，請你吃飯?！?/p>
“老板你生日，應(yīng)該我請你吃飯才對吧。”
“不用，我在這里沒有親人，也沒什么朋友，就你陪我最久，”他頓了頓，看著林予。
林予低著頭，沒有回答。
“別拒絕我，好不好?！?/p>
“好?！绷钟璧吐暬卮?。
“那我去訂餐廳啦?！倍湃艉孟窈荛_心，難得笑的像個孩子。
“嗯?！?/p>
很快到了杜若生日當(dāng)晚，他早早結(jié)束了所有會議，等著帶林予去吃飯，那頓他精心安排的飯。
到下班時(shí)間，林予不在座位上。
杜若沒在意，安靜的等待著。半小時(shí)過去了，林予還是沒有回來。
杜若隱隱感覺到有些異樣，他撥通了林予的手機(jī)，電話通話中。他找了一小時(shí)，還是找不到林予。
杜若給他留了消息，“我在飯店等你，地址發(fā)你了，不著急，慢慢過來。”
林予又被拉去幫蘇蘭還錢了，這次的金額很大，他沒有那么多錢了。
林予已經(jīng)沒有一絲絲力氣了，他心如死灰。
好多年了，他哭過，鬧過，罵過，結(jié)果還是如此，擺在他前面，讓他無所適從，無路可退。
亦如多年前，蘇蘭花了三年心血的所有繪畫作品，被師兄剽竊，并先于他發(fā)行，大獲好評，成功出圈時(shí)，蘇蘭瘋了一樣的翻找他電腦里的存檔，都沒有了。
他也如林予此刻般，哭過，鬧過，罵過，然后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錢?！绷钟杪曇纛澏?。
“那人留下，等你什么時(shí)候湊夠錢了，什么時(shí)候來接人?！?/p>
林予看著蹲在墻角的蘇蘭，他始終沒有抬起頭，對上過林予的視線。
林予跌跌撞撞的走出那間讓他壓抑到喘不過氣的房子，外面下起了雨。
他恍惚的摸出手機(jī)，看見了杜若給他留的消息。
又看了眼時(shí)間，晚上11:50。
他給杜若回了消息，“杜老板，生日快樂?！?/p>
消息發(fā)出后，林予一直看著手機(jī)屏幕，等到它自動熄滅。
剛熄滅，屏幕又突然亮起，是杜若回的消息，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p>
林予沒有回。
雨越下越大，林予在大雨中如行尸走肉般游走著。
一直到一部熟悉的車子緩緩的停在他身邊。
杜若終究找到了他。
杜若帶他回家，帶他進(jìn)屋，給他拿干凈的衣服，他一件件褪下身上濕透的衣服，然后開始脫ku/子，他是成年人，他知道沒有不對等的交易。
杜若見他沒有穿上衣服的意思，一件件幫他穿，又拿來毛巾，給他擦干頭發(fā)。沒有人說一句話，杜若只是默默給了他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生日，你知道的。”
林予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外面雨太大了，我讓司機(jī)送你走，不許拒絕?！?/p>
“真的不要我嗎？”
“要，不想這樣要?！?/p>
林予沒有再說一句話，拿起銀行卡，默默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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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帶著蘇蘭回到家的時(shí)候，天已經(jīng)亮了。
他以為自己睡不著的，沒想到躺下就睡著了。
林予又做了小時(shí)候的夢，夢里的蘇蘭還在問他，“你明天還會來陪我嗎？”
這次的夢真切，他清晰的看到，自己回答，“不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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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的精神狀態(tài)還是不好。
杜若不放心，堅(jiān)持開車送他回家。林予坐在杜若的副駕駛座上發(fā)呆，杜若看著他，默默把車停在了路邊。
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了地上一個塑料袋，它隨風(fēng)飄零著，一會兒直沖而上，一會兒旋轉(zhuǎn)飛舞，林予看的出神。
杜若緩緩開口，“我可能沒有資格評論你的私生活。但是人，不是都應(yīng)該趨利避害嗎？明知道不會有好結(jié)果，是不是應(yīng)該及時(shí)止損?！?/p>
“你看到那個塑料袋了嗎？”
林予怔怔的望著，好像并沒有在聽杜若說話。
杜若順著他的眼神望去，林予不緊不慢的說，“它又要怎么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呢？風(fēng)帶它去哪里，它就去哪里?！?/p>
“可你不一樣啊，你是活生生的人。”
“或許吧。”
林予離職了。
杜若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不到。他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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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三年過去。
杜若開著車，經(jīng)過路邊一家餐廳，他默默踩下了剎車，餐廳緩緩?fù)Ｔ谒嚧暗挠疫叀?/p>
杜若依然清晰的記得，三年前的這天，他獨(dú)自在這家餐廳里等了林予5個小時(shí)。
恍惚間，他的手機(jī)屏幕亮了一下。
“杜老板，生日快樂。”
杜若看到了一個他三年來心心念念的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手機(jī)屏幕上。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他覺得自己回消息的手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抖。
半小時(shí)后，杜若的車子緩緩駛進(jìn)海邊碼頭。
他下車，快步向海邊走去，那個少年正背對著他，靜靜地看著平靜的海面。
“這幾年，你去哪里了？”
林予聽到聲音，回身看著他，“我來還錢。”答非所問，杜若卻被這個聲音敲打的心臟狂跳。
“好。”他的聲音也跟著不受控制的微顫著。
“現(xiàn)在這樣，還想要我嗎？”
“一直都想要的?！?/p>
“要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還錢了?！?/p>
“你知道我從來不需要你還錢?！?/p>
“嗯?！绷钟枘瑥目诖锬贸鲆粡堛y行卡，遞給杜若，“密碼是我生日，你知道的?！?/p>
杜若伸手去接銀行卡，在他的手碰觸到林予指尖的一瞬間，再也不能自持的，拉著他，擁入懷中。
“利息就不還了，行不行？”林予從他懷里探出頭，輕輕問他。
“不行?！?/p>
“本金你都不在乎，還在乎利息嗎？”
“我突然覺得應(yīng)該和你算的清楚一點(diǎn)?！?/p>
“怎么算？”
“拿你之后的人生來還?！?/p>
“啊？”林予推開一點(diǎn)點(diǎn)杜若，“那我好像不太劃算吧?！?/p>
杜若沒有回答他，笑著重新把人拉入懷中。
“但是你知道的，”林予也笑了，“我這個人，向來喜歡做虧本買賣?！?/p>
海風(fēng)吹過，后會有期。
今后，請繼續(xù)關(guān)照。
by林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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