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人，我們死要死在一起，活也要活在一起——”阿虎用被燒傷地皮肉模糊的手臂緊緊箍著安金侯血跡斑斑的大腿，背著他的愛人一身血污奔跑在田野間。

三年來，紫藤花根與老虎的血肉徹底交融，以時光為養(yǎng)料，在無人的山崖極盡爛漫。

（二）

安金侯匆匆下了馬，提劍推開了阿虎所在的柴房。

那晚是臨窗月，幽藍的光絲絲縷縷透入，描摹安金侯沒有血色的臉頰，嘴唇。

阿虎起身將他攬入懷中，堅實的臂膀為他騰出剛剛好的空間，蓋好被子，輕拍他的肩頭哄他入睡。

阿虎寬闊熱切的懷抱仿佛已是安金侯最后的容身之所，哪怕四周有任何輕微的響動，他都會無意識地，甚至固執(zhí)地把自己埋進更深處。

他實在無處可去，才有機會被阿虎這樣的賤奴擁入懷抱。

作為朝廷重視的武臣與眼中釘，安金侯不得不時刻提防他人。他一次次加重藥的毒性，讓自己具有抗毒性，只為不在關鍵時候死去；他多疑到不敢貿(mào)然吃從小照看到大的弟弟送的水果——

他如履薄冰，也難有退路。

夜里，他的夢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了人血匯聚成的煉獄，被他殺死的人們的殘軀拖拽著他，嘶啞凄厲的哭喊折磨著他——

“大人，您身上有紫藤花的香味。”阿虎總是這樣和他說，“好親切呀?！?/p>

安金侯每次都笑著：“猛虎嗅薔薇是附庸風雅，但我身上的紫藤花香可是血肉澆灌出來的，老虎能覺得親切，大概聞到了同樣的血腥和殘忍吧。”他凝視著阿虎那雙琥珀眼，那雙像老虎一樣夜里會閃爍危險的光的雙眼，手摩挲他黝黑的臉頰，

“我這種人，死后注定爛在地獄了?！?/p>

阿虎蹭蹭安金侯的掌心，吻上他如沙般綿密溫暖的唇，手指不安分地卷他散落的長發(fā)，細膩的觸感逗弄他粗糙的指紋：“大人，我想種花了?！?/p>

他的大人勾起嘴角，眸中愛意滾燙：“好啊。”以他蒼白的皮肉為土壤，種上不同的花，四季常青。屋外下起雨，落在石板上。路過的仆人趕著馬，馬蹄踏過，濺起春水?！拔沂峭婪?，亦害生靈性命，”阿虎親親安金侯脖子上那道猙獰舊疤，“我陪著大人下地獄，大人別怕。”

（三）

紫藤花開在春季，安金侯不知用了多少心血，掩人耳目，不讓政敵觸及逆鱗，才留下了名為阿虎的春天。

可又怎能瞞過一世呢？當貴族與賤奴通奸傳遍漢陽，安金侯處境曾舉步維艱。

“他像一只蝴蝶，美麗又縹緲?！焙糜涯笾K調(diào)侃道。

安金侯瞇了瞇眼：“蝴蝶？”

他忽然想起幾天前，阿虎為他倒水時注意到前來殺他的刺客，舉起斧頭便把刺客剁成肉泥——血潑濺到安金侯那張昳麗的臉，半出鞘的劍身，淌滿了地板。

“應該是吃人虎吧?！卑步鸷钣没⒀酪閯偝噬蟻淼挠兔酃?，“你別勸我了，我死都會護著他的。”

（四）

“你瞧你，眼睛都腫成這樣了?！卑步鸷钭诎⒒⒌拇笸壬希ブ鵁崾纸矸笾t腫處。

“大人，你傷口上藥沒有？”阿虎摟著他的腰，“我聞到您身上有灰塵和血腥味。

安金侯輕嘆口氣，仍專注于手上的事情：“受傷是家常便飯了，不用擔心?！?/p>

“不行！大人，我給您拿藥去——”

“傻子，給我坐好！”

燭火昏黃，屏風映著二人依偎的身影。

安金侯擰干毛巾，正準備為他再敷一次時，阿虎握住了他的手腕。

“聽話，一會就好了?！?/p>

阿虎沒撒手，睫毛濕漉漉的：“大人，謝謝您讓我與母親重逢?！?/p>

他的生母生下他后命喪黃泉，他的養(yǎng)母把他帶大到四歲，被土匪拐走當了苦力。而他的大人，為了他們母子那一點微小重逢的可能性，親自帶人馬剿滅匪窩。

一路的艱難險阻，即便安金侯不曾吐露半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也足以說明了。

每每想到這，阿虎就心悸得厲害。阿虎時常恨自己空有一身蠻力，做不了安金侯無往不利的鎧甲，而是明晃晃的軟肋。他曾和他的大人提出離開，大人回饋給他的是絕望空洞的眼神和搖搖欲墜的背影，以及一遍遍的——

“阿虎，我做錯了什么？你原諒我好不好……”

世人恨安金侯殘暴如厲鬼，唯有阿虎知他的美麗脆弱。阿虎意識到他勇敢的大人從未退過一步——無論他們相愛是多么艱難的事情：階級，性別，都是他們奔向彼此路上難以跨越的天塹。

自那以后，阿虎再也沒有提過離去，而是比安金侯更警惕，用駭人的虎目注視著每一個接近安金侯的人。而他的大人，只需要在黑暗中聽到他的虎嘯，鉆進他的懷抱就好?！安挥弥x，你高興就好。”

安金侯無奈地望著他，雙臂圍上他的脖子，“別哭了，再哭就要瞎了。”

寬大的衣服遮住阿虎的視線，安金侯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二人交換著軀體的溫度，有力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五）

高貴的皇子看不慣安金侯活得輕松，嫉恨燃盡了他的理智，他親自將安金侯送入牢獄，讓他受盡折磨。

最后一次腿刑后，安金侯眼睜睜地看著皇子把阿虎送他的戒指摔進火盆。而后火盆倒下，他所在的牢獄成一片火海。

逃不開了，他的雙腿受了刑，根本無法行走……

安金侯無助地想著，口中卻控制不住地呼喚著愛人。

“阿虎，你在哪里……

“我好害怕……

“阿虎？

“阿虎……”

越發(fā)撲近的火舌，舔舐他冰冷的手腳。意識徹底渙散之前，他夢到老虎的脊背從氤氳的花香探出，它細密的毛發(fā)拂過重重花瓣，琥珀瞳孔倒映漫山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