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旅行，其實是一場逃離。
閉著眼，手指點在地圖上隨意劃著，默數(shù)三聲再睜開眼，就確定了要去的地方。
到達(dá)的時候是黃昏了，夕陽灑下一地的柔軟和溫暖。向小園拉著行李箱走出車站，站在街邊看來往的車輛蕩起塵土，不自覺翹起了嘴角。
十月末，秋意已濃，梧桐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綿軟得好像站在云上。耳邊還有小販悠長的吆喝聲，鼻尖隱約嗅到米酒和桂花糕混合的氣味，這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江南小城似乎比想象中要好客許多。
她舉起相機(jī)，拍下遠(yuǎn)處天空鋪滿的云霞。
找了家安靜的小旅館安頓后，便出門，隨意順著一條街走。巷子左彎右折，燈光昏黃不定。長長的臺階前有個阿婆在賣烤紅薯，向小園就停住腳步，蹲下身子看著坐在小馬扎上閉著眼哼唱的阿婆，心底一片寧靜。
沒過多久，阿婆睜開眼睛，笑瞇瞇看她。向小園不大能聽懂那溫軟的方言，用手比劃著，成功買下垂涎已久的烤紅薯。
一團(tuán)滾燙握在手心里，向小園小心翼翼剝開那薄薄的皮，咬了一口，又軟又糯，整個口腔都被甜味占領(lǐng)。
她突然想起，自己幼年時，在學(xué)校被人笑名字土氣，哭哭啼啼撲進(jìn)語文老師的懷抱里。老師便輕聲細(xì)語地哄著，等她止住淚，就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塊香噴噴的烤紅薯，看她終于破涕為笑，才笑著道:“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囡囡你的名字，是最動聽的?！?/p>
那是她第一次領(lǐng)悟到文字的獨特魅力，隱隱約約，朦朧又耀眼。
向小園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頭笑著對阿婆微鞠了個躬，繼續(xù)用肢體語言交流，問阿婆能不能允許自己幫她拍張照。
阿婆點頭，小攤上暖色燈光落在她的鬢角，虛化了時光。
那天晚上，向小園看著窗外的漫天星辰，在不堪上司騷擾憤而辭職后的第45天，終于迎來一個好覺。
一夜無夢，第二天很早就醒來。天光朦朧，向小園打開窗戶，在清晨的微風(fēng)中給自己編好辮子，而后坐在桌子上，捧著本子一邊回憶一邊記錄，如果腦海里畫面模糊了，就翻翻相機(jī)里的照片。
也不知道寫了多久，肚子“咕咕”叫起來，向小園才感到有點餓了。她放下本子跳下桌子，卻不小心碰翻手邊店家安置的花瓶。木樨簌簌落了一地。
她用手把這黃色小花攏成一堆放在桌角，蹦蹦跳跳下了樓，啃了個饅頭出門，想去小河邊找賣花姑娘。
撲了個空。卻遇見了一個寫生的老爺爺。向小園心癢癢地看他慢悠悠勾勒小橋流水的輪廓，索性一屁股坐在河堤上，撿了石頭打水漂。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還不錯呀！”向小園數(shù)著濺起的水花，拍著手叫好，顯然沉浸其中自得其樂。
旁邊的爺爺看這動靜，樂了，把畫好的畫取下來遞給她，“小姑娘，外地人么？”
在這小城第一次聽見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向小園也樂，“爺爺也是外地人吧?！?/p>
“也不算，畢竟退休之后就住在這里了。年輕時候想畫的畫，拖到了現(xiàn)在反而也不著急了。”
向小園偏頭看他一眼，看著河邊有些枯黃的柳枝隨風(fēng)搖起弧度，聲音很大，“那為什么年輕時候不去畫畫呢？”
“因為要工作，要養(yǎng)家?！崩先说哪抗庥崎L，“你以為放不掉的東西，其實很輕易就會放下的?！?/p>
“真的那么容易放下的話，就不會現(xiàn)在還要拿起畫筆啦。”向小園站起身來，“我就是想去試一下。”
“那好，祝你成功?！?/p>
“好呀，也祝爺爺你成功。”
向小園笑嘻嘻轉(zhuǎn)身，背對著老人往回走，還不忘瀟灑地?fù)]手。
她回到旅館時，一進(jìn)屋就看見桌上的花瓶里又重新插好了數(shù)枝桂花。桌角放了個天藍(lán)色小布袋，打開一看，一堆小花熱熱鬧鬧擠在一起。
她想起大學(xué)時的密友，一個喜歡攝影的姑娘。她們在木樨樹下一見如故，總是相約出去玩。那座古城到處是她們零零碎碎的身影，寬窄巷子的青石板上回蕩著她們挽手踏過的聲響，街角小酒館里記錄著她們心神交會時的絮語。
還有還有，學(xué)校的自習(xí)室里，她看著她拍的照片，她讀著她寫的稿子，連一句玩笑也都能給對方前進(jìn)的力量。
可是畢業(yè)后，現(xiàn)實的壓力撲面而來。她忙著投簡歷找工作，和那個倔犟地抱著相機(jī)的姑娘漸行漸遠(yuǎn)。
向小園在這個江南小城里待了一個月，寫作或者閑逛。最后一天晚上，她把所有的稿子整理好，發(fā)給了一個電子郵箱——那是她辭職后，無所事事瀏覽網(wǎng)頁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征稿啟事。
或者說，一束光，一束貫穿過去與現(xiàn)在的光。
她想寫自己的文章，讓大家看自己寫的故事。
她第一次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看見語文老師嘴角的酒窩盛滿了笑意，告訴她好好努力；她在大學(xué)里重拾這個想法的時候，那個抱著相機(jī)的姑娘對著她“咔嚓”按下了快門，她說你看你眼睛有多亮。
她都記著的，雖然中途忙忙碌碌，似乎忘了好幾年，但好在終于又想起了。于是，就想再任性一次，給自己一個期限，再去試一次。
向小園深吸一口氣，從行李箱底拿出那本攝影集翻開。那個姑娘的簽名一如既往，溫柔又有力。
大漠無垠，星河璀璨，白雪皚皚，楊柳依依……
這段路程，其實是一次回歸。
這塵世那么美，她愿和夢想把酒言歡，同陌陌紅塵共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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