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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恪的結(jié)婚請柬是用QQ郵箱發(fā)過來的。浴室里封閉的環(huán)境給季晨的聲音添了一層隔音網(wǎng),我聽得不真切,又連問了幾聲,“誰,誰要結(jié)婚?”
“陸恪?!?/p>
我趿拉著拖鞋走出浴室,對著電腦顯示屏上的請柬看了半晌,怔了許久突然想到有一句詩:“你的信來了,像你說話一樣,說了很多也只是虛擬的?!奔境坑酶擅韼臀也林鴿皲蹁醯念^發(fā),“你朋友?”我愣了一愣,對著季晨咧開嘴角,“我初戀?!?/p>
在季晨驚疑的目光折過來以前,我用鼠標點上了屏幕右上角的叉,盯了許久,關(guān)閉了頁面,“騙你的,一個很多年沒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而已?!?/p>
我與陸恪確實是從分開后就沒聯(lián)系過了,他也確確實實是我的初戀,但他一直都在我好友列表里。
我們這群上個世紀末出生的老人見證了微信取代QQ的過程,如果不是投稿需要,我應(yīng)當也會把QQ閑置一邊。
不過回想起陸恪曾經(jīng)在操場彈吉他,里面的歌詞就有“為你寫信,為你彈琴,要陪伴著一起走走停停”這首歌當年也一直風靡一時,當時很多告白的方式也一直從寫信到彈琴。
陸恪也寫了很多的信給我,只是沒想到最后的一封信竟然是結(jié)婚請柬。也對,除了QQ之外,我與陸恪之間也再沒別的聯(lián)系方式了。
曾經(jīng)多親密的人現(xiàn)在也變得這么陌然了,想想心里面有些堵堵的。
我一貫有將男生以類劃分的習慣,毫無疑問,陸恪與季晨屬于同一類。
同樣的獨來獨往,寡言少語。
那張結(jié)婚請柬看過之后就被我刪除了,與無數(shù)退稿信件一樣深埋進了郵箱的某個角落,三十天以后,將會徹底消失。
然而兩天后,陸恪的頭像卻閃在了我電腦的右下角。之所以能一眼就把他認出,是因從加他開始,那頭像就再沒換過。
陸恪對這些外在的東西,一向不甚在意。
大約是上海冬日的冷意凍僵了我的手指,怔愣了片刻,我才回了他一個表情包。你來我往的寒暄略顯形式化,但年歲長久,無論是那不夠純粹的友情,還是朦朧虛幻的愛意,都已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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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陸恪第一次打交道,就展現(xiàn)了自己文盲的一面。他這“恪”字讓我覺得眼生,替老師點名時我就自作主張只念了半邊的字,扯著嗓門喊,“陸各,陸各到了沒?”
“恪,”那是個長相干凈的男生,穿著普普通通的白T恤。他抬著眼睛,目光卻很靜,“陸恪。”
后來受班主任的應(yīng)召,班上紛紛組起了學習小組。陸恪的數(shù)學成績尤為突出,我懷抱目的將課桌移到了他的附近,借著拜師的由頭,盤算著數(shù)學作業(yè)就此有了著落。哪承想陸恪并沒理會我。
陸恪并不算是名義上的好學生,數(shù)學課溜出去打籃球,被班主任訓斥也是無所畏懼,一到周末就混跡網(wǎng)吧,通宵達旦地打游戲。除了不大愛說話,別的男生玩的東西,他也照玩不誤。后來我遇上了季晨,我問他青春期時可曾這般不服管教過,他搖頭,“籃球會打,但從不逃課;游戲會玩,但從不通宵?!?/p>
我也曾為和陸恪套近乎,拉著閨蜜尋到他常去的網(wǎng)吧,找一個他近旁的位置,偽裝成一個游戲老手的樣子,故作嫻熟地打開游戲界面,將鍵盤敲得噼啪噼啪響。后來我覺得沒意思,倒是看起韓劇嗑起瓜子來。
陸恪笑我是網(wǎng)吧里的清流,我分了一把瓜子給他,對他使了個眼色,“以后多關(guān)照啊。”
許是因為我倆時常在網(wǎng)吧碰頭的緣故,我與陸恪的情誼總比別人深些,陸恪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也總會在第一時間扔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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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文理分科,我聽從家人的意愿選了理科,而他也留在了理科,開學的第一天陸恪問我,“理科數(shù)學,你拿得下么?”
我信心滿滿地拍了拍他的肩,“人生總是要接受挑戰(zhàn)的嘛,更何況,不是還有哥們兒你么?!?/p>
后來,我和陸恪成為革命的前后桌。成天一起瘋,同學間的八卦因子也由此傳開,左右不離我喜歡陸恪,或是陸恪喜歡我之類的狗血橋段。
我對此嗤之以鼻,呵,都是些小姑娘的心思,我們哥們之間,向來是不打這些歪主意的,卻沒想到后來真如大家所言了。
有一天晚自習后回家,我的自行車胎癟了,在我站在車棚想著好倒霉要走回家的時候,陸恪突然剎車在我面前,很酷卻又很裝地頭往后一擺,像大哥一樣示意我說:上來,我?guī)恪?/p>
那晚,坐在陸恪自行車后座,穿越小城路人零星街道時,街巷里吹起的風,時隔多年我仍清晰地記得。
第二天,陸恪出現(xiàn)在了小區(qū)門口,車把手上還掛著在冒熱氣的肉包子。他看到我,咧嘴笑起來的樣子,明亮了我的青春歲月。后來的每一天,陸恪就像是一道光,充滿了我的生活。
想起他,我會突然停下寫字的筆,或者突然看著某個字發(fā)呆,也會一個人,沒事突然臉紅害羞抿嘴偷笑起來。
我猜,這大概就是十八歲的愛了。
其實,那天被班主任發(fā)現(xiàn)牽手,我在幫前桌傳紙條。我撞了撞陸恪的桌子,拿到紙條的陸恪,順勢調(diào)皮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陸恪的手很大,我的手被整個握在里面,人害羞又緊張,情緒摻雜在一起,不知所措,只能忸怩著讓他松開,沒想他卻抓得更緊,直到班主任的粉筆頭飛來,直到叫家長的指令送達,這一切才被打破。
后來,十八歲的早戀被發(fā)現(xiàn)時,我和陸恪在接受輪番教育后,發(fā)現(xiàn)“早戀”這件事已經(jīng)開始不再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快樂,我們也開始為這件事無限煩心和皺眉頭。
所以我們像大人般地認真商量,不如將戀情轉(zhuǎn)入地下,并信誓旦旦地握著拳頭發(fā)誓,要永遠相愛,等考上大學,一定要認真在一起,做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談如魚得水的快樂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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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開始的前一晚,陸恪拉著我到操場上背書,未及暮時的天,零落著幾顆星星。他問我想去哪座城市,我說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說,他不會留在浙江,會去北方的城市。
我也想跟著陸恪去北方,可世上哪有這么多的意料之中的事,北方學校的志愿我全沒報上,最后去了西南。
從此,一個北上一個南下。打了四年異地的漫長電話,攢了四年固定區(qū)間的車票,曾無數(shù)次愛意纏綿說過我愛你,這都是真實存在的愛的具象。
然而,當畢業(yè)后距離不再是問題,我們卻有了更多相處的問題。最要命的是兩個人都擁有要強又絕不主動低頭的倔脾氣。
每一次吵架后的和好,都是巨大的能量消耗,直到最終能量值亮起紅燈成為負數(shù),我們決定將“愛”改為“愛過”,以還是朋友握手言和。
后來直到某日看完巖井俊二的《情書》,覺得里邊的某種情緒感同身受,才遲遲反應(yīng)過來,我對陸恪,應(yīng)當是深深愛過的。
可那時,我與陸恪已經(jīng)逐漸疏遠了,遠到大半年也不會互相問候一聲。
還想去說些什么嗎?
不用了吧。
我深知我與陸恪故事的終點就是大學。我不知道陸恪是如何想的,但當我用有情的眼光去看待他過往的作為時,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也一直在挽留。
就算陸恪能給我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我也深知自己心里的那點懵懂愛意,跨不過云南到北京的千里之遙。與其艱難地維系著手機上敲出來的愛情,不如就此放下。
我選擇就此放下,所以遇上了更適合我的季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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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恪的婚禮定在過年前兩周。我應(yīng)下他的邀請,并打算拉上季晨一起。我取笑他那發(fā)郵件的舉動,他說是為了有儀式感。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幾年的近況,我告訴他,我和季晨也快訂婚了,并熱忱地邀請他來上海玩。
這大概是對年少時的戀愛最大的尊重,坦然釋懷,泰然面對。
我想我也能對季晨說出我與陸恪間的故事,同他介紹,我也曾有過那樣要好的一個哥們。
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個美好的初戀值得我白發(fā)蒼蒼回想起也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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