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柚住進精神病院的第五天,她喜歡上了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
他叫萬子楓,陳柚入院第一天坐在醫(yī)院花園角落發(fā)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
他俊朗安靜,揣著兜靠在墻邊,和所有自言自語的人都不一樣,陳柚覺得他是自己的同類。
一連五天他們都保持這樣的距離,只要有屬于自己的時間,都是一人占據(jù)一個角落,隔了幾棵稀疏的樹互相觀察著。
在陳柚看來,這種眼神偶然交疊又閃開的瞬間,有些隱晦的曖昧。
第五天的傍晚,剛剛下過一場雨,洗刷過煩郁的夏日悶燥。萬子楓徑直朝陳柚走了過去。
“你好,我叫萬子楓?!彼咽稚斓疥愯盅矍?,干凈削瘦,骨節(jié)分明。
陳柚輕輕點頭,有些害怕地往后一縮,但還是禮貌的告訴他自己的名字:“陳柚?!?/p>
萬子楓隔了半米坐在她旁邊,勾了勾嘴角問:“蜂蜜柚子的柚嗎?”
陳柚在喉嚨里“嗯”了一聲,過后竟有些擔(dān)心他有沒有聽到自己的回答。
二人并肩坐著,再不曾開口,直到有人提醒到時間了,陳柚被帶走。
“蜂蜜柚子,給陳柚!”這是陳柚第二次聽到萬子楓的聲音,清脆里透著溫柔,她抬頭看他時,還是一身白大褂,笑得干凈,手里握著一瓶蜂蜜柚子。
那天以后,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在花園碰到他了,陳柚有些心跳加速,她接過蜂蜜柚子茶,輕聲道謝謝。
萬子楓還是坐在離她半米遠的位置,沒有說話。
陳柚問:“你為什么穿著醫(yī)生的衣服?”
“因為我就是醫(yī)生?!?/p>
陳柚覺得有些好笑,醫(yī)生都在辦公室,又怎么會整天靠在墻角發(fā)呆呢?
這是他的病癥吧,幻想自己是醫(yī)生,想來,那跟自己的狀況有些不一樣。
陳柚又問:“你來多久了?”像是病友交流會。
“兩年?!?/p>
那時間挺長了,他還沒有治療好嗎?那自己是否也要那么久才能出去?陳柚想到這里,就不愿意再說話了。
隔了三天,他們又坐到了一起,好像只隔了0.4米。
“你為什么會來這里?”這次是萬子楓先開口。
陳柚有些不開心,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這里,每一個患者都凝著無辜雙眸,覺得自己是正常的。
“你呢?”陳柚反問他。
萬子楓整了整白大褂上的褶皺,笑著說:“為了這身衣服?!?/p>
陳柚覺得他的病癥比自己嚴重多了。
沒坐一會兒,又到時間了,總是不能看一次完整的落日。
陳柚被帶走時,拉起自己的袖子朝萬子楓伸出手腕,兩條深邃的疤痕令人心驚,手臂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了。
這就是她為什么來這里的原因,自殘。
萬子楓走到她身邊問了一句:“疼嗎?”她瞬間撐不住眼角的兩滴淚,任由其直直砸到地上。
那天以后,萬子楓很久沒有出現(xiàn),陳柚每天都等他,越來越心急如焚,越來越不可自控。
如果相思病也要住院治療,那么自己待在這里的時間又要延長了。
陳柚想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你怎么哭了?”是那個聲音,清脆溫柔的聲音。
陳柚猛然抬頭,萬子楓站在她的身邊,她想沖上去抱住他,但害怕這個動作會讓人誤以為是襲擊,于是忍住了,抬臂抹了抹眼淚。
萬子楓坐到她身旁,這次是0.3米,不過沒等她開口,遠處就有一個同樣穿白大褂的人叫他:“小萬!”還沖他勾了勾手指。
萬子楓立刻站了起來,表示失陪,跑向那人。
原來那才是他的同伴,他們有同樣的幻想,同樣的病癥,或許是彼此唯一的朋友,陳柚控制著不去想。
但是危機感或者孤獨感再次襲來,她很亂很煩,頭痛欲裂,怎么辦?怎么解決?她看到一根柱子。
對,讓自己不再那么疼的柱子,于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朝那邊撞了過去。
一瞬間天昏地暗,滿目紅腥,為什么還是那么疼?
陳柚醒來后,不再有去花園的權(quán)利。
但是萬子楓卻獲得了天天到病房看望她的權(quán)利,還是那個太陽將落未落的時段,并且天天如此,再沒有缺席。
他們的對話不多,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起看向窗外,有時也會說一說吃的藥有多苦……
陳柚病情一天天好轉(zhuǎn),半年的藥物治療取得了明顯的效果,不出意外的話,她一個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
“恭喜你!”萬子楓坐在病床邊,眼睛笑得瞇起來。
陳柚有些悵然若失,失去了什么呢?或許天天見到他的機會。
出院前一天,萬子楓去向她告別,二人還是一坐一躺,一個低眉,一個微笑。
“你來這里多久了?”陳柚問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問題。
“兩年半?!?/p>
“兩年半,兩年半,半年……”陳柚喃喃自語,隨后又抬頭,露出一個很少見的微笑,甜而可憐的微笑,對萬子楓說:“這半年來,謝謝你,萬醫(yī)生!”
萬子楓吃驚的抬起頭
陳柚還是那個微笑:“我真正康復(fù)不是一個星期前,而是在我肯定你身份的這一刻,萬醫(yī)生!”
這一刻,不再沉浸于幻想,而是以一個正常人的思路去審視這半年的時光,去感謝坐在她面前這個剛剛工作了兩年的男生。
萬子楓笑了,眼淚奪眶而出。
他站起身往桌子上放了一瓶飲料:“蜂蜜柚子,給陳柚!”然后走了,又留下一句“明天見!”
明天?明天他們再也不是醫(yī)生和病人的關(guān)系了,失去了見面的理由。想到這里,陳柚還是很心痛。
陳柚走出醫(yī)院,只拎了一個小包,看著滿天飛雪,原來已經(jīng)到深冬了,突然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正猶豫著,身上被披上一件黑色外套,萬子楓站到了她身后。
這是陳柚第一次見萬子楓不穿白大褂的樣子,很年輕。
萬子楓笑著拉起陳柚的手:“走吧,去看一次真正的落日?!?/p>
陳柚握緊了他的手,跟著他往外面的世界走:“可是現(xiàn)在在下雪啊?!?/p>
“那就一起等雪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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