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條信息月野遙早在半年前就想發(fā)了。但那時高強度的訓練和一輪接一輪高壓的巡回賽耗盡了時間和精力，各種事件和情緒像一團打了結的麻繩，月野好不容易有余力思考的時候，又不知道從哪條開始梳理。
那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和他斷聯(lián)了接近八個月。
可無論如何還是他付出和承受的更多。月野遙心里的秤桿傾斜，她坐到浴缸邊，一條一條梳理成文，打算以或解釋或道歉的方式向對方傳達自己的心意。但月野遙認為他現(xiàn)在應該不會浪費時間看長文，尤其是她的信息，于是又一遍遍的修改，盡量把每段內容都精簡到極致。
然而就在她要按下發(fā)送鍵時，去年那個和他疑有曖昧的女生發(fā)的推文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即便清楚所謂的疑似曖昧也許只是媒體炒作，但路人拍的證據(jù)和那女生本人發(fā)的推文無不在證實媒體的說辭。月野遙氣沖天靈蓋，她手機一扔，仰面埋進浴缸，她想用鼻腔進水和心肺爆炸的窒息感對沖近乎病態(tài)的負面情緒。直到憋得頭部震痛，她還堅挺地在水里又叭叭了一串過不了審的文明話才冒出頭。
但很顯然她還沒罵爽，甚至還噴了自己一句腦癱。
“自我深情個屁！”月野遙打算去撿回被她摔到一邊的手機，然后把剛才編輯的內容一鍵全刪。但由于憋到腿軟，她只能先坐在浴缸邊消化任性的代價。這時，墻角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嘿Siri”
“嗯哼？”
“我把你摔了你可以自己走回來嗎？”
“希望你不會?！?/p>
“笨蛋……已經(jīng)摔了呀。”
月野遙緩步走過去撿起手機，指尖傳來的刺痛讓她注意到屏幕的右上角有點碎屏。不過，這微弱的刺痛感倒讓她又重新注意到自己那條還沒發(fā)出去的信息。她看著裂痕下深情的文字，也不選一鍵全刪，而是較勁似的長按刪除鍵，親眼看著剛剛用心編輯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的消失。
這已經(jīng)是第59天了……
上一秒想要什么下一秒就風風火火去做的月野遙醞釀了59天，這條短信仍然以發(fā)送失敗告終。
兩個月前，她還特意在退役當天問了他們的共同好友，得知了他以前的手機號還在使用的消息。從那天起月野遙就開始醞釀短信的內容了。
可接下來的每天她都會遇到各式各樣的阻力。比如開頭的稱呼？某些用詞是否敏感？他愿不愿意看？會不會煩？會不會不回復？會不會在生日當天發(fā)對方至少會出于禮貌回復？
就這樣，月野遙先是糾結了兩周關于開頭的稱呼，又精心打磨了一個多月內容，現(xiàn)在她又覺得可以等到自己的生日再發(fā)……
總之，她就是不敢面對會被對方無視和拒絕的結果，為此還給自己找了沒有時機、沒有契機的借口。
然而不諳世事的少年人沒想到等待的過程才更難熬。兩個月來她每天都在被反復無常的情緒折磨，有時月野遙真想就這樣直接發(fā)過去，可一想到萬一哪里沒發(fā)揮好這段關系就會徹底結束，她就又通讀手稿，一會覺得這句用詞不精準，一會又覺得文字過于精簡而顯得不夠真情實感。
這樣的情緒拉扯足以把人逼瘋，偏偏到了油盡燈枯之際，她又想起了那條曖昧的推特……
月野遙打開花灑，仰面直沖水流。她胡亂扒拉兩下頭發(fā)，也不管護發(fā)素洗沒洗干凈就裹上浴巾，不吹頭發(fā)也不穿拖鞋，她徑直推開門，把情緒‘哐’的一聲從封閉的浴室?guī)У搅寺短礻柵_。
四月的東京晝夜溫差大，晚風一吹，水珠順著發(fā)尾落到手臂上時還能明顯的感受到冰涼。月野遙把臉貼到右臂上，感受著肌膚表層因為冰冷而導致的小范圍抽動。她以為這樣就能克制住自己會把情緒帶向深淵的行為，可三十秒后她還是沒忍住去翻那條推特。
就在她要找到那條推文之際，不遠處的東京塔忽然亮起了橘色的燈光。
漸變的橘黃色微光仿佛帶著消融她眼底冰川的任務而來。不過它很聰明，似乎知道這并不是靠沖擊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于是它先披著暖黃色的外皮一點點滲透，先把冰川化出裂縫，然后漸變成熾烈的橘色持續(xù)輸出，將她腦子里那些并不美好的回憶徹底割裂，成了再也連不起來的記憶碎片。
不按常理出牌，和他一樣。
月野面迎橘色的光暈眺望，少年獨自在機場的孤影徘徊在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哎……
總歸，還是要道個歉吧。無論如何，那時沒能赴約的人是自己。
今天東京塔的燈光是橘色，所以沒有什么是比現(xiàn)在更合適的契機了。月野遙在強烈的自我暗示下打開短信界面：
【對不起，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個道歉和解釋的機會，無論多久以后都可以】
她擔心再過一秒又會出現(xiàn)意外發(fā)不出去，連句號都來不及打就不假思索地在收件人一欄輸入了他的號碼，不經(jīng)二次確認就直接按了發(fā)送鍵。
直接輸入他手機號而非從通訊錄中按姓名搜索到他，這一行為讓斷聯(lián)許久的月野遙沒由來的松了口氣，她終于肯丟下想太多的自己和所有的不安，終于可以輕松地呼吸，終于可以踏實的吃一口晚飯。
然而就在這時，對方的電話直接打了回來。
看著鎖屏上的名字，月野遙先是對他的秒回感到無比震驚，錯愕之余又不由得緊張，因為她只準備了文字形式的道歉文案，并沒做過通話的準備。
意料之外的來電讓月野遙瞬間被恐懼吞噬，她嘗試讓自己迅速集中注意力去構想通話內容，可她卻清晰得感知到此時大腦甚至連‘抬起手去按接聽鍵’這樣簡單的指令都發(fā)不出來。
直到由于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直到變成未接來電，她才意識到抬不起手是因為自己忘記了呼吸而導致腦缺氧和肢體麻痹。
雖然是自己先表達了無論多久以后都希望能有道歉的機會，但她說的是以后而不是現(xiàn)在……
月野遙一向擅于替自己找借口，可對方是他，月野遙無意識的就已經(jīng)陷入到是自己仍舊沒能克服性格缺陷的自責之中了。她像懲罰自己一般用力握拳，不等麻痹衍生出的痛癢感慢慢消失，而是強制自己一下一下敲擊水泥臺：
“為什么……為什么做不到??？！”明明準備了那么久……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語。只有幾陣略帶涼意的晚風把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從手臂上吹落，似乎在提醒她該進屋去了，見她沒動，風又降了溫，它態(tài)度變得有些強硬，敦促她至少履行好‘照顧好身體’的約定。
可月野遙從小就把時間都花在球場上，生活中的事都被長輩和教練安排妥當，所以她根本沒有自理能力，對如何照顧自己更沒什么認知。她只能通過回憶相處時他的做派，然后一步一步仿照出來。
月野遙走回浴室把頭發(fā)吹干，又找出室內專用的保暖襪套上，甚至還拿出他離開后就再也沒用過的燒水壺做了一壺開水。之后，她捧著杯子坐到地毯上，極富節(jié)奏性地喝著涼白開。
直到反胃，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做著生理不適的事。
回過神來的月野遙本打算倒掉剩余的白水，但她還是先拍了個照片發(fā)給她的老韓劇人母親，作為早上鼻血事件的情緒安撫。接著，她窩回地毯上打開電視，一邊不斷刷手機找人聊天，一邊不停地轉臺。
從窒息到麻木，從麻木到焦慮，月野遙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必須要做點什么來穩(wěn)定心緒，但那些不需要動腦子的事顯然不能轉移注意力。她思來想去，把目標放到了跡部景吾的外套上。
下午放學回市里港區(qū)的公寓時把外套交給了物業(yè)清洗，不到倆小時它就被送回房間，干凈得讓月野覺得自己的小學雞字體根本不配在上面簽名。
那么就先練練字吧！
月野遙說干就干。她翻開學校發(fā)的筆記本，邊用普通水筆練習邊三心二意的計劃著明天去文具店買個簽名專用的馬克筆。選黑色還是金色好呢？先用黑色打底，然后再用金色點綴吧。在字體的哪幾處做點綴呢？月野遙不記得自己腦海中的畫面是從什么時候消失的，但隨著她專注力的提升，屬于夜半十點的東京的聲音也逐漸減弱。
當她再抬頭時已臨近十二點。
月野遙滿意地翻看著寫了一頁的自己的名字和大半個本的跡部景吾的名字，強大的執(zhí)行力和練習后乳酸堆積的快感讓她恢復了自我?？删驮谶@時，隨著秒針今日份的最后一次擺動，時間來到了她的生日。
——即給那個人發(fā)信息的最后期限。
然而這次，對方似乎沒打算再給她胡思亂想的時間，卡著零點，率先發(fā)來了生賀。
生日快樂~
月野遙想不到能回復什么。
然而邏輯天才自己想不到怎么回復，思路拐了幾個彎，得出這是對方不打算讓她回復的結論。她越看越委屈，覺得他就因為自己沒接電話而用一句生日快樂來徹底結束他們之間的關系。
如果說之前還存有僥幸，那么此時的月野遙則無比堅定的認為自己失戀了。
她先把自己社交平臺的頭像換成純黑，又從壁龕中取出一個只剩半瓶的洋酒，月野遙盯著它琥珀色的瓶身，這瓶杰克丹尼是去年生日前夕和他約會途中偶然‘遇見’的。那時剛轉換成情侶身份的兩人誰都沒說話，月野遙就能因為共撐一件外套避雨的距離而臉紅，她很清楚，嬉皮笑臉的男友故意不找話題打破沉默是因為喜歡看她這樣。
那天雨勢急驟，左不過十幾分鐘就能停，但月野遙不想輸太慘，抱著只能靠自己的心態(tài)以及對他接梗能力的信任，她隨便尋了個目標，盯著街對面的煙酒鋪就聊，
“你喜歡什么酒？”
“不知道。要試試嗎？”
“騙人的吧，你沒喝過酒？”
“月野遙，首先我也是未成年，還有，我可是……”
“要去探險的男人?！?/p>
“是追尋更大更遠的目標……”
“喏，那瓶——杰克丹尼?！痹乱斑b隔空指了指：“那是我的目標?！?/p>
“杰克丹尼？”
“昨晚我夢見你泡妹的時候喝了它?！?/p>
“哦？是嗎？我喝了幾杯？”
“不知道。”
“月野遙，如果不想有一天頻繁在球場出現(xiàn)手抖失誤的話，我勸你也別再偷摸去你們基地的酒吧了，你看你現(xiàn)在腦子已經(jīng)有點壞掉了?！?/p>
哈哈哈…月野遙邊笑邊把瓶里剩余的酒盡數(shù)倒?jié)M。時隔一年，她仍會因為追憶少年風趣的言行傻笑出聲，而那個在她生日當天把酒擺到餐桌上的少年那狡黠又得意的表情也都歷歷在目：
“你怎么買到的？未成年誒！”
“厲害不？”
“嗯嗯，不愧是要去探險的男人！”
“是去追尋……算了，今天你生日，過了今天再說?！?/p>
“那以后每年的今天你都去探險吧？”
那時故意逗男友的話成了回憶殺的最后一把利刃，月野遙真想對自己說‘放松些，終于結束了不是嗎？’可盡管杯中酒已見底，她卻久久不能放下。今晚她故意沒加冰，此刻已是酒意上頭，月野遙堅持從客廳走回臥室，側臥在潲雨的飄窗上，聽著窗外的雨徹夜未眠，看著風那么吹香薰的火花也不滅……
眼前的視線愈發(fā)暈眩，月野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時體內還充斥著宿醉的不適。除了想上廁所，胃酸也一波接一波，可月野遙還沒睡夠不想起床，所以她打算強行抵抗，甚至連身都不翻。就這樣，她又如愿睡了過去。十幾分鐘后，月野遙忽然從床上彈起直奔洗手間。
五分鐘后月野遙才從馬桶邊站起來，她放肆的喘息，感受著胃部空間騰空后輕盈的舒適感。她走到洗盥池臺，用漱口水清潔了5次才趿拉著襪套躺回床上，享受著早起1小時的清晨幸福時光。
沒有什么是比醒來后發(fā)現(xiàn)還能再睡會更幸福的事了。月野遙從地上撿起被子，把被吹得僵直的四肢縮進被窩。昨晚她一直噩夢不斷，先是夢見被他刪了好友，接著還夢到自己被黑幫追殺，她想和人干架肢體卻綿軟無力，揮出去的拳腳跟棉花糖似的，無奈之下只能選擇跑路，結果跑到街巷盡頭看見男友和他的曖昧對象在酒吧擁吻。
“媽的……”
月野遙估計自己就是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把被子踹到地上的。她轉身拔掉正在充電的手機，直接打開社交軟件，她甚至真打算去查證一下這離譜的事是不是真實發(fā)生過。但由于昨晚剛發(fā)過誓絕不再看他的一切相關信息，所以月野遙直接輸入了那女生的ID，點進去發(fā)現(xiàn)她最新更新的內容還是兩天前的對鏡自拍。
呼。月野遙把被子蓋過頭頂，她愈發(fā)松快的吐氣，密閉的空間里充滿她口腔里薄荷的清香?？蓻]一會，月野遙又忍不住想，他會不會發(fā)過什么呢？
不行不行，昨晚剛發(fā)過誓今天就看，這也太沒出息了！月野遙傲嬌了1分鐘，覺得今天看了的話可以明天再重新發(fā)誓~
她立刻就說服了自己，然而在打開他聊天框的那一剎那月野遙直接大腦宕機。
月野遙盯著滿屏長文一臉懵逼，她不斷來回反復滑動，數(shù)了數(shù)自己至少發(fā)了13段大篇幅文字……
她又劃回到最上方查看發(fā)送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是從昨天夜里2點開始瘋狂給他發(fā)信息，月野遙光速刷著完全不忍直視的文字內容，覺得沒有什么是比現(xiàn)在更社死的了，然而命運總是會給你驚喜，就比如月野遙發(fā)現(xiàn)自己在咆哮了十三段長文之后，還接聽了他的語音電話——
43分鐘的語音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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