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放不下他?!苯p樓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在流失,他握著他的手,趴在床邊,像小孩子一般無聲的哭泣起來。
“我努力了這么久,還是不能讓你忘掉他,我真是沒用??!”
“阿裴,阿裴,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時時刻刻擔驚受怕,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就會突然離開我,阿裴,把我的命換給你吧!阿裴!”
嘶啞的嗓音里,是滿溢的絕望和不甘。
裴先生緩緩睜開眼睛,手上傳來眼淚的灼熱感,燙的他的心仿佛陷入油鍋中被煎炸。
這樣深重的愛,他如何承擔的起呢?
可是,這樣深重的愛,他又要如何才能辜負呢?
“我死不了的?!迸嵯壬曇艉茌p,輕的如同一縷煙氣,但靳雙樓還是聽到了。
他猛然抬起頭來,眼中淚痕尤在。
他將裴先生的手放在頰邊,直直地凝望著他,半晌,他的容貌漸漸變化,不多時,便成了頭戴紫金冠,面容清俊威嚴的模樣。
紫薇帝君——清言的模樣。
“如果看到他,你能好起來,”一滴淚從他頰邊滑落,“我愿意變成他?!?/p>
裴先生猛然咳嗽起來,咳了半晌才停下,他甚至顧不得擦去唇邊的血跡,只是久久凝視著他,突然笑了笑:“阿靳,你是你,他是他,不要這樣糟蹋自己?!?/p>
“所以我永遠也替代不了他,是嗎?”靳雙樓的語氣平靜,平靜到可怕。
裴先生動了動被他貼在臉上的手,將他的臉捂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阿靳,就算變的再像,眼神也騙不了人?!?/p>
靳雙樓瞳孔猛然收縮。
胸口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可心里卻又空蕩蕩的,他覺得壓抑地喘不過氣來,快要窒息。
“你還要我怎樣!還要我怎樣?。?!”他雙眸凄切哀痛,“阿裴,我的心也會痛,我也會傷心難過的,你都看不到嗎?”
“既然如此,那就……”裴先生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忘了我吧。”
靳雙樓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的神志瀕臨崩潰,眼里什么都看不見了,只剩下他那一抹虛弱的笑。
他重新變回自己的模樣,瞳孔中的血色越發(fā)濃重,快要占據(jù)半個眼眸,他也笑了,淚還在臉上,讓他的笑美的令人心碎。
“那你為何不忘了他?”他問。
俯身下來,吻上他的唇。
這是一個血腥味濃重的吻,他動作輕柔纏綿,舌尖柔軟,裴先生感覺自己的大腦猛然空白。
只有他那一聲質問。
為何不忘了他?
隨著這個吻的加深,一股溫熱的氣息直灌進來,裴先生神志混沌間,并未發(fā)現(xiàn),他給自己喂下了什么。
直到這個吻結束,裴先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他坐起來,裴先生也跟著坐了起來。
靳雙樓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抱著他,輕聲道:“阿裴,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不求別的了?!?/p>
“就算你忘不了他,也沒關系,起碼,現(xiàn)在你的眼里能看到的是我,在你身邊的是我,在你身體里,也是我,這就夠了?!?/p>
裴先生耳中聽著他這些話,但又像是沒有聽見。
不,他聽見了,卻好像聽不懂是什么意思。
不過他感覺到,似乎自己的身體,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以前他連骨頭血液都是涼的,但此時此刻,血液里好像摻入了什么東西,竟然變的溫熱起來。
那股熱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著,竟然漸漸生出力氣來,他甚至覺得,五百年來,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溫暖與輕松。
他有些疑惑,但靳雙樓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妖獸族太子推開他,在他額上印了一個吻,繼續(xù)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從此以后,我們血脈相連,再也不可能分開了?!?/p>
他起身,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走之前,甚至還給他關上了房門。
裴先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卻聽到門外有什么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
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一緊,飛快地下床朝門口沖去。
門被鎖上了。
裴先生聽到外面?zhèn)鱽眢@呼聲。
“少主!少主!您怎么了?”
“快去叫白老板!”
“把少主扶回去!小心點!”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他的心臟,他猛然深吸一口氣,用力地砸著房門。
“嘭!嘭!嘭!”一聲接著一聲,房門搖動,緊接著,隨著一聲巨響,房門應聲而裂。
所有人都扭頭望著他,呆在當場,包括他自己。
躺在床上一直昏迷,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裴先生,哪里來的力氣,竟然能破得了梧桐木的房門?
有什么在腦中一閃而過。
但目光在觸及被人扶住的靳雙樓時,一切都被拋在了腦后。
裴先生飛快地撲過去。
一向生龍活虎的妖獸族太子,仿佛沒有什么能夠打倒他,永遠都是精力充沛的模樣。
他從未想過,他也有虛弱的時候。
“阿靳!阿靳!你這是怎么了?”裴先生沒有在意那些人怪異的眼光,焦急地詢問。
靳雙樓靠在手下人的身上,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來:“沒事,養(yǎng)兩天就好了?!?/p>
……
白老板的病號,由一個變成了兩個,而一向健康健壯活蹦亂跳的妖獸族太子為何會突然倒下,白先生給出的解釋是:急火攻心,操勞過度。
就像當初靳雙樓不相信他一樣,裴先生也一樣不相信。
特別是當他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之后。
但白老板不說,躺在床上的太子也笑容無辜左右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裴先生只得作罷。
在喝了白老板配的藥又睡了一覺之后,靳雙樓看起來果然好了許多,這才讓裴先生略微放心了些。
裴先生記掛著紅藥,見靳雙樓沒有大礙,便出了白老板的店門,往望鄉(xiāng)臺溜達過去。
剛出門便瞧見紅藥在門口徘徊,瞧著并無不妥,他略略放心,走上前去。
“先生!”紅藥一見他便歡快地跑到他跟前,“先生你怎么樣了?”
“先生沒事?!迸嵯壬哪X袋,“你在這里做什么?”
紅藥低下頭擺弄著衣擺:“紅藥想去看先生,但是又怕先生生氣……”
“先生永遠不會生紅藥的氣?!迸嵯壬紫聛碇币曋?。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我的妹妹。
“真的嗎?”紅藥頓時開心起來,見裴先生肯定地點頭,才又問:“那先生,你真的沒事了嗎?紅藥好擔心你啊!”
“真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裴先生伸開雙手,“真的沒事了,紅藥這么關心先生,先生很高興,紅藥真是好孩子?!?/p>
紅藥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要去哪里?紅藥陪您一起去吧!”
“你去找綠離玩吧,”裴先生看了看不遠處坐在樹上唱歌的小樹妖,“先生真的沒事?!?/p>
“好吧……”紅藥懂事地點點頭。她能看的出來,先生并不想讓她跟著。
望著紅藥跑遠,裴先生才站起身來,慢慢地往望鄉(xiāng)臺走去,先看了看紅藥的原身,確定沒什么問題之后,他才又沿著望鄉(xiāng)臺往前走,走到忘川河邊,望著滿目血紅的彼岸花,不由得低聲呢喃:
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與葉同根,生生皆相錯,世世不得見。
腦中想起靳雙樓的那句質問:那你為何不忘了他?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都已經嘗過了。
他深深嘆息。
不如忘了罷!
想到這里,他舉步走向奈何橋邊的孟婆。
孟婆其實并不是一個老婆婆,相反,她是一個看起來只有雙十年華的女子,面容俏麗,性格灑脫。
不過,這究竟是不是她原來的模樣,就很難說了。
此時此刻,她正靠著竹椅,一雙穿著青靴的腳搭在方桌上,抱著手臂看著新做的人偶手腳笨拙地給排隊的鬼魂們盛湯,時不時對拒絕喝湯的鬼魂瞪一瞪眼,站立兩側的鬼差便上前強行將湯灌下去。
這是個無聊的工作,所以孟婆看起來沒什么精神,還沒等裴先生走到她跟前,就已經被她發(fā)現(xiàn)了。
“來來來,裴先生,快坐下喝完湯吧!”不管見到誰,孟婆都會熱情的招呼人家坐下喝湯,雖然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喝了孟婆湯不會像普通凡人的魂魄一樣,將前世種種遺忘殆盡,但那湯也著實不怎么美味,因此也少有人會喝。
平常如果被孟婆這般招呼,裴先生一定會笑笑扯開話題,但這次,他卻點點頭:“給我一碗忘川水吧?!?/p>
孟婆招呼木偶舀湯的手頓住,她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裴先生:“跟我來?!?/p>
說完起身走到草棚后。
裴先生跟她走過去,孟婆撩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問他:“你想好了嗎?”
孟婆湯是由忘川水熬制而成,喝了可讓凡人死后的魂魄忘記前世種種,帶著空白的記憶重新投胎轉世,演繹另一場不同的人世悲歡。
但是對神仙妖怪來說,卻是不起作用的。
他們這些神通廣大的人,若也想像凡人一樣,忘卻什么,要喝的,卻是純凈的忘川水。
即孟婆的血。
“嗯?!迸嵯壬c頭。
也許沒想好,也許一會兒便會后悔,所以,他要趁現(xiàn)在,做個了斷。
鋒利的刀鋒割破白嫩的皮膚,滲出來的卻不是鮮血,而是透明的,無色無味水一般的液體。
一滴、兩滴、三滴。
孟婆扔了刀,手指撫過手腕的傷口,那傷口轉瞬便愈合了。
她端起接了三滴忘川水的碧色小盅遞給裴先生:“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