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仙君出手,裴先生殘余的魂魄被很順利的提取出來,取代裴先生殘魂壓制尸盂的東西,換成了仙君手里的一盞古燈。
南離清君收起周身騰騰的仙氣,懶散地坐在望向臺不遠處的亭子里,姿態(tài)雍容華貴,紫色的長袍鋪展如蝶翼,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站在樹下的那抹小小身影上,抬了抬眉,伸手布下一個結界,才道:“現在說吧,想要實現什么愿望?”
綠離站在樹下,一手扶著樹干,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南離清君。
彼岸花模糊的香氣中,浸滿了執(zhí)著與悲涼,裴先生垂著頭恭敬道:“當年尸盂……”含糊了一下,“出事時,舍妹裴初影以身為祭,壓制了尸盂,也因此落得魂飛魄散的結果,小人與師兄們想盡了辦法,才籠住了她的一絲魂魄,以玉素為養(yǎng),換她重生?!?/p>
說完一指旁邊紅藥的原身。
南離清君瞅了一眼,挑了挑眉道:“你想讓我助她恢復?”
裴先生卻搖搖頭,道:“恢復不恢復,且看她自己的意思,只是想求清君亦為她補齊殘魂?!?/p>
南離清君摸了摸下巴:“這個么……倒不太好辦?!?/p>
一旁的靳雙樓目光沉沉地望著裴先生。
裴先生緊張地問道:“清君也沒有辦法嗎?”
“倒不是沒有辦法,”南離清君砸了咂嘴,“只是麻煩了些?!焙龆謫柕溃骸氨揪靶┤兆勇犝f,閻王大婚時的聘禮便是玉素,這與你方才說的,對不上呀!”
“回稟清君,是這樣,”白老板笑吟吟地開口:“閻王大婚時的那塊玉素,是假的,用來誘騙魔族之人,其實是我們故意放出的風聲,做了個套子引他們上鉤,其實真正的玉素,早就被紅藥融入體內了?!鳖D了頓,又道,“這是個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當然清君乃九天上的仙尊,品性高潔讓人崇敬,告訴清君自然無妨,只求清君勿要告于他人知曉?!?/p>
南離清君似笑非笑地瞧著他:“你說話倒直,本君不說便是?!?/p>
裴先生上前一步,問道:“方才清君說麻煩……不知是何意思?還求清君明示。”
南離清君道:“她既然有玉素做保,養(yǎng)個千八百年的,總能補齊殘魂,你又何必為此浪費一個機會?!?/p>
裴先生道:“小人現下,確然只有這一個愿望,還求清君能施以援手?!?/p>
南離清君道:“也罷,本君便成全你?!?/p>
裴先生立即便要跪下:“清君之恩,小人銘感于心,生生世世不敢忘卻,他日若有機會,定當為清君……”
“停停停!”南離清君抬抬手,裴先生要跪下的雙膝立即便被托住,他肅然道:“你且先慢謝我,本君也只能給你指一條路,至于最終能不能做到,還要看你自己?!?/p>
裴先生鄭重道:“無論如何小人都感激不盡,清君請說?!?/p>
瀛海之上,有浮島若千,島上有樹,樹開瓊花,花落處有白草瞬生瞬滅,是為結魂草。取得此草,但有一絲殘魂,也能補齊。
但是這草只能補魂,不能招魂,倘若魂魄在世,只是分離,便無甚用處,倘若魂魄確然灰飛煙滅消失殆盡,便可以依著殘魂補全。
南離清君說完便起身準備走。
“清君!”白老板反應機警,立即開口叫住他,問道:“既然此結魂草瞬生瞬滅,那要如何取得,又如何使用?”
南離清君贊許地瞧了他一眼道:“無需取那結魂草,便取瓊花即可,將瓊花摘下浸入靈泉,需要之時使其落地即可?!?/p>
又潦草地說了使用方法,正要伸手結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頭道:“哦對了,那瓊花因違背輪回之道,故而有兇獸守護,你們到時須得注意?!?/p>
三人朝著他消失的地方恭敬地俯身行了個禮,直到片刻后,白老板才默默地開口:“我怎么覺得這位清君,有些忒不靠譜?”
靳雙樓心中十分贊同,望著裴先生道:“阿裴,他方才說了,紅藥再養(yǎng)個幾百年,說不定魂魄就能養(yǎng)齊,犯不上去冒這么大的風險?!?/p>
裴先生眼神微動,笑了笑:“你說的對?!?/p>
靳雙樓松了口氣,卻不知為何,心中仍舊有些不安,他動了動唇,卻看了看白老板,終是沒有再說話。
白老板手中折扇一敲:“今天可算是幾百年來最值得慶祝的日子,一定要一醉方休。”
裴先生含笑應和:“好。”
紫薇飛升歸位,裴先生魂魄聚齊,雖然都是十分值得高興的大事,但考慮到不宜被別人知曉,于是慶祝的宴席便擺在了白老板的后院里。
銀月灑清輝,桂花浮幽香,一張青石桌上幾碟小菜,卻擺了足足五大壇酒,樹根上還摞了十幾壇,抑郁了五百年的幾人,都做好了一醉方休的準備。
所以當第二天閻薛來找白老板,小六打著哈欠的將他領到后院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副景象。
揮舞著翅膀的小妖精們正三五個一起將四散在院子里的酒壇子抬起來整整齊齊地碼在院落的一角,三個醉的爛泥一般的人姿態(tài)各異的倒著,裴先生趴在桌面上睡的一派天真,白老板抱著凳子的姿勢很令人浮想聯(lián)翩,靳雙樓則手腳伸展地仰天躺著,還在輕微地打著鼾。
閻薛捏著鼻子扭頭便走,坐在大堂里喝茶四壺,食瓜子三碟,青果一盤,白老板才按著額頭醉醺醺地走出來。
宿醉之后的頭痛讓他很是不爽,一邊喝著小妖精送上的醒酒茶一邊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問閻薛到底有什么事兒。
“其實也沒什么事兒,”閻薛看他趴在桌上疲軟的模樣,突然覺得心里癢癢的,很想將他腦袋按下去用力揉搓,他咳了一聲,“來拿之前定好的路引?!?/p>
白老板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費力地在單子上簽了字讓小六帶著閻薛的手下去取了貨,起身搖搖晃晃地就往后堂去,準備再補個回籠覺。
“殿下,人抓到了?!币粋€銀鈴般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白老板的腳步立即頓住。
他精神略一振奮,扭過頭來時,宿醉的形容全然消失,腰也挺了背也直了,笑容一如既往地迷人,伸開雙臂便要送出一個擁抱:“蓮姬,好久不見。 ”
蓮姬乃是閻薛的副手,據說從閻薛任職十殿閻王之時就一直跟著他,做事雷厲風行,果決善斷又不失細致周到,很是能干,就連許多優(yōu)秀的男子,不,男鬼都對她佩服不已,因此閻薛一直視她為心腹,無論去哪里幾乎都帶著她。
只是不大帶她來白老板這里。
白老板敞開的胸膛被劍柄抵住,持劍的蓮姬嫣然一笑:“白老板,我們其實不熟?!?/p>
“哎呀蓮姬,不要這么說嘛,一回生二回熟,我們都見了多少回了?!卑桌习灞煌崎_也不氣惱,立即將自己手中的杯子又遞過去,“來來來快喝茶,我已經替你試過毒了?!?/p>
蓮姬微笑避開,徑自來到閻薛面前,“殿下,我們該回去了,那邊還有許多事要處理?!?/p>
閻薛點點頭道:“辛苦你了?!?/p>
起身與白老板告辭。
白老板一再挽留無果,只得戀戀不舍地望著蓮姬的背影漸行漸遠。
“別看了,人都沒影了?!毙×匠瞿X袋來瞅了一眼,提醒自家老板。
“啊……蓮姬妹妹真是越看越好看,怎么看怎么好看??!”白老板拍著額頭,重新垮下肩膀,搖搖晃晃地往后堂去了。
……
“裴先生?”閻薛微微揚眉,他身上的酒氣仍然未散,隔著幾步遠都能聞得清清楚楚。
一襲青衫的人身形單薄,長久的魂魄分離,無論如何也比常人更加孱弱三分,裴先生拱拱手:“裴某有一事相求?!?/p>
說完看了看一旁的蓮姬。
蓮姬了然地恭聲道:“殿下,屬下去前邊候著?!?/p>
閻薛頷首,望著蓮姬走遠,才慢悠悠地開口:“裴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本王必當盡力。”
……
“阿靳,阿靳。”靳雙樓躺在地上,聽得似有人輕聲呼喚,他微微睜開眼,便瞧見夢里頭心心念念的那張臉近在咫尺。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可昨夜卻不知為何醉的這樣厲害。
“阿靳,我扶你回屋睡吧?!迸嵯壬昧v起他,靳雙樓靠著他的肩膀一步一步走的踉蹌,大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卻一聲不吭。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靳雙樓的聲音沉沉的落在耳邊,裴先生似乎怔忡了一瞬,隨即唇邊如往常一般,漾起一絲笑。
一邊打開門,一邊輕聲道:“與以往一樣,守著紅藥,等她長大?!?/p>
前些日子收拾出來的房間,還空著,等他們隨時來住一住。
白老板看似風流多情,卻也是念舊的人。
靳雙樓躺在床上,卻扯著他的袖子不松手,執(zhí)著地問下去:“然后呢?”
裴先生在床邊坐下來,又笑:“還沒想那么多?!?/p>
頭還是有些疼,明明困倦的要命,偏偏卻睡不著,靳雙樓閉上眼,道:“你沒有答應那個什么清君要去做神仙,我、我很高興……”
裴先生掀過被子來給他蓋上,袖子還被他牢牢的抓著。
“跟我走吧,帶上紅藥一起,”他低聲道,“我會好好對你們,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家?!?/p>
裴先生的手僵了僵。
一個安穩(wěn)的家。
從小便身為孤兒的自己,與妹妹相依為命,最最想要的,便是一個家。
可這點念想,他卻從不曾表露過。
“好?!彼偷偷貞艘宦?,看著他的呼吸終于平緩下來,知他是睡著了,這才將自己的袖子抽出,又細細掖了掖被角,才慢慢起身。
“倘若我能回來,你說什么都好?!甭曇糨p忽如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