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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心跳

三年夏長

下周三的午后,陽光熾烈。全市頂尖的私立明德高中,實驗樓頂層的“未來物理探索中心”內(nèi),恒溫空調(diào)系統(tǒng)無聲地輸送著清涼干燥的空氣,將窗外的暑熱徹底隔絕。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外,是修剪精致的校園綠地和遠處現(xiàn)代化的體育場館,偶爾能看到穿著統(tǒng)一運動服的學生身影掠過。室內(nèi)光線明亮而柔和,纖塵不染。

許惟桓推開厚重的隔音門,踏入這個充滿科技感的殿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類似新電子設(shè)備的潔凈氣味,取代了傳統(tǒng)粉筆灰。寬大的白色流線型實驗桌配備了嵌入式觸控屏和高性能計算機。幾塊巨大的高清顯示屏懸掛在墻壁上,實時滾動著復雜的公式和模擬圖像。穿著定制校服的競賽小組成員已經(jīng)陸續(xù)就位,低聲交談也帶著一種克制的精英感。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瞬間聚焦在窗邊。

李敏慧正站在一張實驗桌前,微微傾身對著桌面升起的全息投影模型——一個正在緩慢旋轉(zhuǎn)、色彩變幻的洛倫茲吸引子三維動態(tài)圖。

冷白的投影光映照著她專注的側(cè)臉,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梁。她穿著合身的夏季校服,白色短袖襯衫的袖口規(guī)整地卷到小臂中段,露出線條流暢、膚色瑩潤的前臂。烏黑的長發(fā)依舊束成一絲不茍的低馬尾,只有鬢角幾縷極細的碎發(fā),隨著她思考時無意識的輕微晃動,在光潔的頰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的指尖懸浮在投影上方,隔空操控著模型的角度和參數(shù),動作精準而優(yōu)雅。偶爾遇到困惑時,那淡粉色的唇瓣會微微抿起,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靜謐的陰影。

許惟桓的心跳,在看到她的瞬間,驟然加速,在靜謐而清涼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份熟悉的、混合著欣賞與悸動的灼熱感,走了進去。

自由選擇的座位,是無聲的試探與默契。

核心成員習慣性地圍繞在李敏慧和張哲附近。許惟桓的步伐沒有絲毫遲疑。他徑直走向了李敏慧正后方,僅隔著一個狹窄過道的空位。這個位置,近得能清晰看到她操作全息投影時,指尖在光影中優(yōu)雅劃過的軌跡;能聞到她身上那股獨特的、如同初雪后松林般清冽又帶著一絲書卷墨香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飄散在清涼的空氣里;甚至能感覺到她專注思考時,身體散發(fā)出的那種微弱的、無形的能量場。這是物理競賽王牌搭檔的“專屬觀察位”,是他用無可挑剔的實力和解題默契贏得的“特權(quán)區(qū)”。

他拉開符合人體工學的白色座椅坐下,椅腳與光潔的合成石地面接觸,只發(fā)出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嗒”聲。然而,李敏慧似乎有所感應(yīng)。她操控投影的手指微微一頓,并未回頭,但那原本因思考而微微繃緊的后頸線條,似乎極其細微地放松了一絲。她繼續(xù)對張哲說:“……這個分岔點的數(shù)值穩(wěn)定性,用Runge-Kutta高階法模擬似乎仍有誤差……” 聲音清冷平穩(wěn),仿佛剛才的停頓只是錯覺。

許惟桓卻捕捉到了那一絲變化。他放在光滑桌面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指尖感受到桌面的冰涼,卻壓不住心頭悄然泛起的溫熱。他打開自己面前的觸控屏,調(diào)出講義,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開始的內(nèi)容上,然而眼角的余光,卻像被設(shè)定好的程序,忠實地追隨著斜前方那個被投影光芒勾勒的身影。

活動開始。負責競賽的陳老師站在中央控制臺前,通過麥克風將聲音清晰地傳遞到每個角落。巨大的主屏幕上展示著“混沌系統(tǒng)中的非線性動力學與初值敏感度”的課題。老師的聲音沉穩(wěn)而富有啟發(fā)性,講解著“蝴蝶效應(yīng)”在復雜系統(tǒng)中的精妙體現(xiàn)。實驗室里只剩下指尖劃過屏幕的細微聲響,以及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沉的送風聲。

許惟桓努力跟上老師的思路,在電子筆記上記錄著要點。然而,當老師提出一個關(guān)于如何在特定混沌系統(tǒng)中識別潛在“可預(yù)測窗口”的開放性問題時,他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結(jié)合李雅普諾夫指數(shù)分析和相空間局部幾何特征的獨特想法。

他幾乎是本能地抬眼看向李敏慧。她正微微蹙著秀氣的眉頭,懸浮在全息投影上的指尖停住了,投影中的洛倫茲吸引子停止了旋轉(zhuǎn),色彩凝固。她的目光緊緊鎖在模型的某個復雜節(jié)點上,唇瓣抿成了一條直線,顯然正深陷思維的泥沼。

時機到了。不是在喧鬧的教室,是在這個屬于他們的、追求真理的圣殿。

許惟桓的心跳如擂鼓。他沒有猶豫,迅速在自己面前的觸控屏上調(diào)出草稿區(qū),修長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寫下幾行核心思路和關(guān)鍵公式。然后,他站起身,動作從容而自然,拿著一個輕薄的平板,繞過了半張桌子,站到了李敏慧身側(cè)——張哲剛剛被老師叫去調(diào)試另一臺設(shè)備。

兩張舒適的座椅靠得很近。許惟桓坐下時,他穿著夏季校服短袖襯衫的手臂外側(cè),與李敏慧同樣裸露的小臂,在狹小的空間里,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皮膚散發(fā)出的、微弱的體溫輻射。實驗室清涼的空氣似乎瞬間變得粘稠起來。

李敏慧的身體似乎有瞬間極其細微的凝滯,但她沒有移開手臂,也沒有轉(zhuǎn)頭。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凝固的全息模型上,只是將面前的觸控屏向他這邊微微傾斜了一個角度,清冷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一度,帶著一絲專注于難題的沙?。骸俺跏紨_動我設(shè)定在閾值邊緣……但這個窗口的識別算法似乎總引入噪聲……” 她的氣息,帶著一絲極淡的薄荷糖味道,若有若無地拂過許惟桓的耳廓。

許惟桓傾身湊近那塊共享的觸控屏,他的肩膀不可避免地輕輕蹭到了她的上臂。那股清冽如松雪、又帶著書卷墨香和淡淡薄荷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

屏幕上復雜的曲線和數(shù)據(jù)流在他眼前跳動,但他所有的感官神經(jīng)末梢都在瘋狂叫囂著身邊的存在:她小臂皮膚在冷光下細膩的質(zhì)感,她耳垂上幾乎看不見的細小絨毛,她因?qū)W⒍⑽⑵鸱男乜诰€條,還有那近在咫尺的、帶著一絲困惑和執(zhí)著的側(cè)臉……

“許惟桓?”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終于轉(zhuǎn)過頭看向他,“你覺得這個噪聲源,是算法本身的問題,還是我們對系統(tǒng)瞬態(tài)行為的理解有盲區(qū)?” 她的眼睛離他那么近,清澈的眼底像蘊藏著星河的深潭,清晰地映出他瞬間屏住呼吸、瞳孔微縮的樣子。

實驗室里恒溫空調(diào)的低鳴、主屏幕變換的光芒、其他同學低低的討論聲……一切背景音都在她轉(zhuǎn)頭的瞬間褪色。

世界驟然縮小。只剩下眼前這雙清澈的眼眸,和胸腔里那顆瘋狂撞擊著肋骨、幾乎要掙脫束縛的心臟。那句在心底演練了千百遍、被理性死死壓抑的話——“李敏慧,我喜歡你,三年了”——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孤注一擲的沖動,洶涌地沖上喉嚨,即將沖破最后的堤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滋——!

實驗室內(nèi)所有光源,包括巨大的主屏幕、全息投影儀、觸控屏、甚至空調(diào)系統(tǒng)的指示燈,毫無征兆地同時劇烈閃爍了幾下,發(fā)出一陣令人心悸的電流尖嘯!

緊接著——

啪!

一片絕對的、深沉的黑暗,毫無預(yù)兆地吞噬了整個“未來物理探索中心”!只有落地窗外透進來的、被幕墻玻璃過濾后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室內(nèi)模糊的輪廓和家具冰冷的反光。

突然降臨的、純粹的黑暗,像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瞬間扼住了許惟桓即將沖口而出的話語,也放大了感官的每一寸觸覺和聽覺。

黑暗中,許惟桓清晰地聽到李敏慧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帶著真實的驚愕。幾乎是同時,他放在平板邊緣的手,被一只帶著涼意、微微顫抖的手猛地抓住!

那絕不是有意的觸碰!更像是她在突如其來的黑暗和驚嚇中,下意識地尋找支撐點,慌亂中一把抓住了身邊最近的、最熟悉的“物體”——他的手!

五指纖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冰涼細膩的掌心緊緊貼在他的手背上,指尖甚至無意識地嵌入了他的指縫邊緣!

這觸電般的、遠超之前任何一次靠近的緊密接觸,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

“??!對…對不起!”李敏慧驚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失措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那只手如同被烙鐵燙到般,猛地抽離!

但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秒,這黑暗中被迫的十指交纏,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瞬間擊穿了所有精英學校的矜持、競賽搭檔的界限、以及長久以來精心維持的距離感!

許惟桓僵在黑暗中,手背上那冰涼細膩、帶著細微顫抖的觸感如同烙印。他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和李敏慧同樣紊亂、帶著驚魂未定喘息的聲音,在死寂的、失去恒溫而開始悶熱起來的黑暗中,無比清晰地交織在一起,近在咫尺,避無可避。

那句被黑暗和意外打斷的告白,像一顆在真空中無聲爆炸的超新星,灼熱的光芒和沖擊波在他胸腔里猛烈震蕩,余波久久不息。

在這所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最頂尖的物理實驗室里,一場意外的全域停電,將他和李敏慧之間那層薄如蟬翼卻堅韌無比的窗戶紙,在絕對的黑暗和倉促的肌膚相親中,撕開了一道再也無法忽視的裂痕。下周三的物理活動,將他和她,共同推向了心跳失序、呼吸相聞的絕對臨界點。

冰冷的科技殿堂里,只剩下兩顆在黑暗中瘋狂鼓動的心臟,和一片灼熱的、無處安放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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