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但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仿佛整座城的人都加入了這一夜的狂歡中,寒風吹過,楊懷瑾清醒了些,但走路還是搖搖晃晃,只有勾著余秉文的肩膀才不至于攤倒在地上。
這是楊懷瑾第一次上這棟樓,之前都只是把余秉文送到樓下就自己回去了的。樓道很窄,兩個人不能并排走,只能由余秉文在前面帶路,牽著楊懷瑾上樓,難得的稍微寬些的平臺也是堆滿了雜物,沒有路燈,抹黑上樓很容易踩空,更別說現(xiàn)在楊懷瑾連平路都走不穩(wěn),所以上個樓他至少給絆倒了三次,還有兩次是被余秉文及時拉住了。
“這樓梯針對我……”楊懷瑾很是苦惱,“你家到了嗎?”聲音卻又帶著點雀躍。
“到了?!庇啾哪描€匙開門,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被打開了,一眼望去可以看見整個房間。“有點簡陋,你別嫌棄?!?/p>
“不嫌棄?!睏顟谚]有那么講究,他只是不想回家而已,哪怕要他睡橋洞也行,更何況這房間該有的都有,而且還是余秉文的家,“唔,你一個人住?。俊?/p>
“嗯?!庇啾陌褩顟谚獛нM房間,將門關嚴實防止漏風進來。
楊懷瑾強壓著醉意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個不大的房子,給出了他的評價:“還挺溫馨的?!?/p>
溫馨?余秉文環(huán)顧一周,并不覺得這幾乎家徒四壁的房子有什么溫馨?!澳阋亲淼秒y受就先睡吧,床不大,擠一擠?!?/p>
楊懷瑾搖了搖頭,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卻越搖越暈,他摔坐在床上,喃喃道:“我去洗把臉?!?/p>
余秉文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到這等著,我去給你接水來?!彼弥约旱哪樑璧酵忸^去接熱水,留著楊懷瑾一個人在床邊看著這房子在眼中轉圈圈。
當余秉文把熱水端回來的時候,楊懷瑾已經(jīng)攤在床上睡著了,斜著躺著占滿整張床,胳膊在肚子上捂著給自己保暖,頭發(fā)蓬松著,毛茸茸的樣子,隨著腦袋枕在那唯一一個枕頭上。
余秉文:“……”還真是不見外呢。
他把臉盆擱在桌上,伸手抓著楊懷瑾的肩膀輕輕搖晃,“醒醒,躺好來再睡,會著涼?!?/p>
那躺著的人還是沒醒,只是翻了個身找了個更暖和的角度。
余秉文已經(jīng)不知道這是今晚第幾次嘆氣了,他幫楊懷瑾把鞋子和外衣脫了,咬著牙使勁把人挪到了床里頭,給那醉鬼蓋上了被子。擰干毛巾走到床頭,拿著毛巾給他擦臉。
毛巾還在熱騰騰地冒著熱氣,輕撫在臉上也沒什么不適,楊懷瑾的五官很立體,余秉文的手在毛巾下覆著,用毛巾給楊懷瑾擦臉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手在摸他的臉似的,余秉文心里升起一種怪異感,不再繼續(xù)擦臉了,扯著楊懷瑾的手給他擦洗干凈,塞回被窩里。
再等到余秉文洗漱好回來時,已經(jīng)快到零點了,楊懷瑾在床里頭翻了個身面著壁,已經(jīng)是睡熟了,他還留了一片空位給余秉文。
余秉文心想:還算你有點良心。
他檢查了一遍窗戶和門縫,確認都關嚴實了才準備上床。走到床邊看見楊懷瑾在上邊躺得好好的,那種怪異感就更深了。要真論起來,和楊懷瑾一張床睡覺的時光也就小時候那幾個月,那時候也就孩子心性,哪有什么尷尬不尷尬,但面對這么大一只的楊懷瑾,他還是覺得有點荒謬。
算了,都是男生,這么拘謹干嘛。
余秉文想開了,掀開被子鉆了進去,他的出租屋只有一套床具,因為沒有想過有要留人過夜的一天,所以現(xiàn)在只能和楊懷瑾睡同一床被子,枕頭就讓給楊懷瑾了,他自己直接睡床就行。
有楊懷瑾一個大暖爐在被子里頭,被窩里很是暖和,余秉文不得不感慨身旁這人真的是年輕氣盛,他躺了下來,將左耳的助聽器摘了下來放桌上,伸手關了燈,房間里只剩下窗外照進來的微弱的光。
一片寂靜里,朦朦朧朧地仿佛能聽到楊懷瑾的呼吸聲,余秉文的心緒也平靜下來,醞釀著睡意。
*
“滴滴,滴滴?!痹谟啾目煲鴷r,他隱隱約約一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像是電子鬧鈴的叫聲,與此同時,房間被窗外焰火照亮,聲響通過不太隔音的窗戶傳了進來,余秉文睜開了眼,看向窗外的璀璨光芒。
他右手邊的楊懷瑾也醒了,摸索著按掉自己手表的鬧鈴,轉過身緩了緩神觀察著現(xiàn)在什么情況。
一張床,一床被子,一個枕頭,兩個人,很好……
他剛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幸好早就定了鬧鈴,差點誤了大事,他看著余秉文,余秉文還沒睡著,側著頭在看窗外的焰火,并沒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醒了。
楊懷瑾探過身去,對著余秉文的右耳說了一聲:“阿文,生日快樂?!?/p>
一陣熱氣傳到余秉文耳廓,他在焰火聲中聽到了楊懷瑾的聲音,才意識到楊懷瑾也醒了,轉過頭不再看煙花,對上楊懷瑾黑暗中印著窗外光芒的眼睛,在楊懷瑾的眼中,余秉文也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怎么醒了,你說了什么?”由于沒帶助聽器,他這次的聲音很大,大過了屋內(nèi)的焰火聲。
楊懷瑾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人用著他從未用過的聲調(diào)吼著說話,不禁笑出聲來,從被窩里伸出個手用食指抵在余秉文嘴前讓他安靜下來。
余秉文見這人要說話,轉過身準備去夠助聽器來戴上,還沒夠著,楊懷瑾的手從里頭伸了過來按住,不讓他去夠,楊懷瑾現(xiàn)在半起著身,在余秉文身側俯視著他,余秉文回望著楊懷瑾,面對著近在咫尺的對方,他一動不動地僵在床上,感覺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不自覺地心跳加速,活像是小鹿亂撞。
楊懷瑾也是酒氣上頭,俯下身對著余秉文右耳,用著比后者更大的聲音,在他耳邊喊道:“我說!阿文!生日快樂!”
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余秉文耳中,無比真實清晰,好似他的耳朵從未出現(xiàn)問題一樣。余秉文驚訝地看向楊懷瑾還帶著笑意的眼睛,黝黑眼眸里的光仍在顫動,像是天邊的銀河在他眼中流過。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余秉文又吼了回去,兩人的對話一聲比一聲大,讓焰火綻放的聲音都自愧不如轉而銷聲匿跡。
楊懷瑾知道自己吼這么大聲余秉文肯定聽得見,他收起手抱住余秉文,在他脖子旁用腦袋埋著蹭了蹭,不舍地起身,替他夠來了助聽器給他戴上?!斑@個還是戴著吧,現(xiàn)在外頭聲音小了,我們再吼著說話可能要被罵了?!?/p>
余秉文在床上躺的筆直,剛才被楊懷瑾蹭過的地方一片滾燙,在黑夜的掩飾中,他的臉徹底紅透了,好像醉酒的那個是他一樣。他聽明白了,剛才的聽清楚的聲音是楊懷瑾吼出來的,自己仍是要通過助聽器才能和人正常對話,他并不覺得遺憾,現(xiàn)在滿腦都在想著楊懷瑾剛剛那個擁抱。
“哦,你不暈了?”余秉文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不久前睡死過去的人居然就醒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讓他感覺身至云端,飄飄然沒有踏實的感覺。
楊懷瑾徹底沒了力氣,跌回了自己的位置,低聲輕語:“暈啊,暈死我了”
“那怎么醒了?”余秉文幫他拉好被子,兩人并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話。
“這不是要在新年的第一秒親口說生日快樂給你聽么……”余秉文身旁的人聲音越來越輕。
余秉文并沒回他,轉頭望向向窗外,外邊慶祝新年的活動已經(jīng)散了,也不再有焰火升起,黑夜又籠罩了回來,曼延到無邊際處。
許久,聽見身后傳來輕而富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他才回過身看著楊懷瑾。
再次入睡的楊懷瑾沒了外界的打擾,已是睡得很沉,眼簾輕掩,眉心舒展。嘴角帶著絲絲笑意,不知夢到什么好事。
余秉文撐起身看著楊懷瑾,他的身形遮住了窗戶照進來的光,影子覆蓋住楊懷瑾的臉,恍惚間,余秉文傾身過去,與楊懷瑾以額頭相抵,看著眼前安然熟睡的人,他低語道:“傻子?!?/p>
*
2005年12月31日。
南方的雪來得悄無聲息,在夜半偷偷下著,等到第二天白天給人們一個雪白的驚喜天地。
這天晚上,在很多人都入睡了之后,一個小身影偷偷出了門,迎著同樣偷偷降臨的初雪,熟練地竄入巷子,來到了阿雯房間窗外。
“汪汪!汪汪汪!”
在床上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的阿雯還沒入睡,冬天天冷的時候他都很難睡著,房間的窗戶并不嚴實,時常有冷風刮進來,他不好好防著的話一不小心就會生病。
也多虧了他還沒睡著,他聽見了窗外的狗叫聲,而且是自己已經(jīng)很熟悉的聲音發(fā)出的……
他披著被子下床,把窗戶的鎖解開,呼的一下,窗戶被風吹開,與此同時外邊翻進來了一個穿得圓滾滾的楊懷瑾,剛落地就立馬幫阿雯把窗戶關上了。
“這么晚了你來干嘛呀?”他走到桌邊點亮了蠟燭,如果開燈的話容易引起大人注意。
“秘密,我?guī)闳ノ壹揖椭懒??!睏顟谚蛄恐Ⅵ┑囊路?,解了自己最外面兩件衣服給阿雯穿上,又扯下圍巾給他圍了一圈?!巴饷嬖谙卵?,要多穿點?!?/p>
阿雯:“……”
他看了看楊懷瑾身上穿的,三四件棉襖層層套在身上,怪不得還能脫下兩件給自己。
不一會兒,窗戶又打開了,楊懷瑾先從里面翻了出來,站窗外幫扶著下一個翻出來的阿雯,兩人手拉手跑入漆黑的巷道里,留下兩排淺淺的雪腳印。
作者有話說:
查資料查不到05年南方有沒有下雪,罷了,架空!架空!大家別較真。
【小劇場】
楊懷瑾:喝酒其實也沒那么壯膽。
余秉文:我覺得你已經(jīng)挺大膽了。
楊懷瑾:不,其實我想更大膽點,但我怕我晚上流落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