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幼薇攥著抄好地址的紙條站在新藝城影業(yè)門口時，手心微微發(fā)潮。紅磚墻上爬滿藤蔓，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都步履匆匆，帶著片場特有的忙碌氣息。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抬腳，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攔住。

“讓讓！劇本！我的劇本呢？”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抱著疊文件沖出來，差點撞在她身上。他頭發(fā)有些凌亂，襯衫袖口卷到手肘，眼里滿是焦灼，卻在看清韓幼薇時愣了愣，“你是……來應聘的？”

韓幼薇點頭，剛要開口，就聽見旁邊有人喊：“高導！《開心鬼撞鬼》的分鏡改好了，您過目！”

高志森？！

韓幼薇心里猛地一跳。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開心鬼》系列、《家有喜事》，還有后來那部讓她在導演系課堂上反復研究的《南海十三郎》。眼前這個略顯急躁的男人，竟是日后香港影壇以溫情喜劇見長的金牌導演。

“等會兒再說！”高志森擺擺手，又轉(zhuǎn)向韓幼薇，上下打量她兩眼，“應聘助理？會寫字嗎？能熬夜嗎？”

“會?！表n幼薇答得干脆，目光落在他懷里那疊劇本上，忍不住補充，“我還能看懂分鏡表，知道場記該記哪些重點?！?/p>

高志森挑眉，顯然有些意外：“你懂這個？”

“以前在大陸……看過些電影書?！表n幼薇半真半假地說，指尖無意識絞著裙擺，“我覺得《開心鬼》里，用校園場景反襯鬼怪元素的手法很妙，尤其是鏡頭切換時的節(jié)奏，既好笑又不突兀?！?/p>

這話一出，高志森眼里的審視變成了驚訝。他停下腳步，推了推眼鏡：“你看過？”

“在錄像廳看過盜版帶?！表n幼薇低聲說，語氣里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局促——既顯露出對電影的了解，又符合一個17歲大陸少女的身份。

高志森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有點意思。跟我來，正好缺個幫著整理場記單的人?！?/p>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腳步依舊匆忙，卻放慢了些等著她。韓幼薇跟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頸間的珍珠鏈都在發(fā)燙。

原來運氣好的時候，連穿越都能撞上“行業(yè)前輩”。她低頭理了理白裙的褶皺，快步跟上——能在高志森手下做事，這大概是她在1985年能抓到的，最結(jié)實的一根稻草了。

韓幼薇跟著高志森走進新藝城的辦公區(qū)時，還在低頭默記場記的注意事項。忽然聽見高志森喊了聲“黃老板”，她下意識抬頭，就見一個穿著米色西裝的男人正站在走廊盡頭，手里拿著份劇本，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是黃百鳴。

這個名字幾乎等同于新藝城的半壁江山——《最佳拍檔》《開心鬼》系列的幕后推手，既能寫劇本又能當演員的全才。韓幼薇下意識挺直脊背，長發(fā)順著肩頭滑下，白衣裙角在走動時輕輕晃動。

“這是來幫忙整理場記的小姑娘，叫韓幼薇?！备咧旧榻B道。

黃百鳴沒說話，只是打量著她。他的目光不算銳利，卻帶著一種久經(jīng)片場的精準，從她的眉眼掃到站姿，最后落在她頸間的珍珠鏈上，忽然笑了：“高仔，你這哪是找了個場記，分明是撿了個演員。”

韓幼薇一愣，剛想解釋，就聽黃百鳴轉(zhuǎn)向她：“下個月要拍《開心鬼放暑假》，里面有個女配角三，是個轉(zhuǎn)校生，安靜但有股韌勁，我看你挺合適?！?/p>

高志森也愣了：“黃老板，她沒演過戲啊?！?/p>

“沒演過才好，”黃百鳴翻著劇本，指尖點在某一頁，“這角色不需要太多技巧，要的就是這份干凈又帶點疏離的勁兒。你看她站在這兒，不用說話，就像從劇本里走出來的?！?/p>

韓幼薇心跳漏了一拍。演配角？這和她“從幕后做起”的計劃完全不同。但她看著黃百鳴眼里的篤定，又想起自己空有一身導演知識卻毫無根基的處境——或許，這是另一條能更快站穩(wěn)腳跟的路？

“我……”她剛想開口，黃百鳴已經(jīng)遞過劇本，“試試？不用緊張，就演你自己。”

劇本封面的油墨味很新，韓幼薇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黃百鳴的手，對方笑著收回手：“高仔帶你去化妝間試試戲服，下午讓副導演給你講講戲?！?/p>

她低頭看著劇本上“女配角三”的名字，忽然覺得頸間的珍珠鏈在發(fā)燙。長發(fā)垂落遮住半張臉，沒人看見她嘴角那抹復雜的笑——曾經(jīng)坐在監(jiān)視器后挑演員毛病的導演，如今要被別人挑毛病了。

“還愣著干什么？”高志森推了她一把，語氣里帶著點調(diào)侃，“快去！多少人求著黃老板給個角色呢?！?/p>

韓幼薇跟著高志森往化妝間走，走廊里的燈光落在她白色的裙角上，漾出細碎的光。她輕輕吸了口氣——演就演吧，好歹是在片場，離她真正想做的事，又近了一步。

化妝間里滿是發(fā)膠和胭脂的氣味，韓幼薇坐在鏡前，看著化妝師用眉筆細細勾勒她的眉形。鏡子里的少女眉眼彎彎，長發(fā)被松松地編了條麻花辮垂在肩頭，褪去了西裝革履的干練，倒真有幾分高中生的青澀。

“韓小姐，你這皮膚真好，不用打太多粉?！被瘖y師笑著夸她，手里的粉撲輕輕掃過她的臉頰。

韓幼薇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還沒適應“演員”這個身份。副導演剛才給她講了戲，女配角三的戲份不多，是個沉默寡言的轉(zhuǎn)校生，總坐在教室角落看書，直到最后關(guān)頭才用一句冷靜的話點醒主角。

“說白了，就是個‘人形背景板’加‘金句擔當’?！备睂а菘偨Y(jié)道。

韓幼薇倒覺得這角色不難。不用刻意飆戲，只需要沉下心來，把那種疏離又通透的勁兒演出來——這倒和她穿越后小心翼翼觀察世界的狀態(tài)有些像。

正想著，高志森掀簾進來：“準備好了嗎？該拍教室的戲了?！?/p>

她站起身，白色的校服裙在身后劃出淺弧。走到片場時，黃百鳴正站在監(jiān)視器旁和攝像師說著什么，見她過來，朝她揚了揚下巴：“別緊張，走位記熟了？”

“記熟了?！表n幼薇點頭，目光掃過布景——老式課桌椅、墻上貼著的“好好學習”標語、黑板上的粉筆字，一切都透著80年代的真實感，讓她恍惚間忘了自己是在演戲。

“Action！”

場記板拍下的瞬間，韓幼薇立刻收斂了心神。她走到教室角落的空位坐下，從書包里拿出一本舊書翻開，指尖輕輕撫過泛黃的紙頁。鏡頭從她背后推近，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沒有多余的動作，卻恰好把“轉(zhuǎn)校生”的疏離感藏進了安靜里。

旁邊的群演們吵吵鬧鬧地演著課間戲，她始終沒抬頭，直到主角因為小事吵得不可開交時，才緩緩合上書，輕聲說：“吵贏了，難題也不會自己解開啊?！?/p>

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片場瞬間安靜下來，連黃百鳴都挑了挑眉。

“Cut！”高志森喊停，“幼薇，這句臺詞不錯，再自然點就更好了?！?/p>

韓幼薇點點頭，心里卻在琢磨——剛才那句臺詞的語氣，其實可以再淡一點，像水落進水里，不聲不響卻能蕩開漣漪。這是她當導演時看演員表演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沒想到此刻竟成了自己的“演技指導”。

第二次拍攝時，她調(diào)整了語氣，果然一次過。黃百鳴走過來，手里拿著瓶汽水遞給她：“有天賦。平時看你安安靜靜的，沒想到鏡頭感這么好。”

韓幼薇接過汽水，指尖碰到冰涼的瓶身，笑了笑：“可能……是看得多了吧。”

她沒說自己看的不是戲，是無數(shù)個監(jiān)視器里的畫面。夕陽透過布景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白色的校服裙上，鍍上一層暖光。遠處的場務正在收拾道具，高志森在和編劇討論下一場戲，空氣中飄著盒飯的香氣——這一切都和她熟悉的片場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韓幼薇擰開汽水瓶，抿了一口。氣泡在舌尖炸開，帶著微甜的刺激感。或許當演員也沒那么糟，至少，她已經(jīng)站在了這片光影里，離自己真正的目標，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