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福晉素來是個強勢愛做主的性子，特別是李榮保早逝之后，雖然少了支撐門楣之人，但也確實助長了富察福晉強勢自我的性子。

男丁們要讀書習(xí)武，尚且不用日日待在母親跟前，長大后也能以去外地為官避開這個生母或嫡母，但女兒可就沒辦法逃離了，這也是為何皇后會養(yǎng)成這么一個明明樣樣不差，但卻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的性子來了。

而這樣強勢自我了大半輩子的富察福晉，便有一個格外嚴重的問題，暨缺乏同理心，或者說，將心比心的能力，在富察福晉的人生里，顯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

甚至是在自己的親生女兒身上，富察福晉也并不很能體諒理解她。

比如自得于自己家中妾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富察福晉從很早以前便覺得，自家女兒嫁去王府后的艱難處境，便是因為缺少了如自己一般的雷霆手段，又不肯聽從自己這個額娘的建議“防患于未然”。

而在皇后與晞月有孕后，富察福晉更是怒其不爭，覺得女兒太過軟弱，這才被貴妃處處爬到了頭上，中宮威嚴衰落，即便是因此被皇后斥責(zé)戳心，也只是傷心感嘆女兒不將自己這個額娘放在眼里了，心里卻并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

也是因此，富察福晉從皇后有孕前這么多年，見天的催生、送各色助孕藥方，一直到皇后有孕后，時時提點皇后“要爭氣”，要努力生下一個兒子來將貴妃踩下去，全然不顧皇后心情。

很難說皇后孕期的焦慮、不安沒有來自生母的精神施壓，當(dāng)然，富察福晉肯定是不認為有這回事的，甚至在面對素練委婉的勸阻時亦是不以為然，只覺得皇后娘娘便是太過“只一味的小心”這才節(jié)節(jié)敗退。

富察福晉民間有心誠感動天地的說法，娘娘若是能夠求子心再真切一些，定然也會感動上天，喜得麟兒的。

能說出這話，便不難理解富察福晉在得到“皇上要封皇貴妃”的消息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進宮與皇后娘娘商量對策、為了富察氏的榮耀這次娘娘也勢必得“立起來”，不能再叫貴妃得逞了這樣的思考。

富察福晉考慮到了此事對皇后的影響、對富察氏的影響，考慮到了一切己方可能再次損失的利益，卻唯獨忘了，被太醫(yī)診斷隨時可能早產(chǎn)的女兒受不受得了這個消息刺激。

也許在“堅強”的富察福晉看來，得知消息后皇后當(dāng)然是應(yīng)該生起危機感然后立刻行動起來才是，傷心、受驚，那都是軟弱的表現(xiàn)，皇后娘娘身為中宮，身為自己教養(yǎng)出的女兒，怎能軟弱到如此地步呢？

也是因此，當(dāng)皇后聽說皇上早在貴妃診出有孕后便令內(nèi)務(wù)府和禮部準備起了皇貴妃大典，一時想起前朝景仁宮皇后，又想起世祖朝的孝獻皇后、賢皇貴妃董鄂氏，當(dāng)場便被氣得發(fā)動起來時，富察福晉除了驚慌外，心里還有那么一絲絲的恨鐵不成鋼。

………………………

養(yǎng)心殿

吳書來皇上，長春宮傳來消息，皇后娘娘發(fā)動了。

御案前的的弘歷抬頭，面上帶著幾分喜色，就算他心里對皇后已經(jīng)累積了許多不滿，但也不妨礙弘歷單純對于即將達成“皇后嫡出”這一成就感到開心。

皇上擺駕長春宮！

吳書來嗻，只是……還有一事………

隨手批完手上折子準備起身的弘歷便聽到自己的大總管語氣略帶為難的開口，身為御前大總管，弘歷很少見到吳書來這副樣子，眉頭微微皺起，剛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皇上還有什么事？

吳書來這……太醫(yī)雖言皇后娘娘會早產(chǎn)，但今日…卻非是天意………據(jù)長春宮的奴才所說，今日承恩公夫人入宮請安，夫人似是聽說了皇上有意封貴妃娘娘為皇貴妃的消息，今日進宮來……娘娘也是聞聽此消息后才，才發(fā)動了。

吳書來剛說出前兩句的時候，弘歷腦海里已經(jīng)閃過了許多后宮陷害算計的情節(jié)，原以為是有那心大惡毒之人暗害皇后，誰知道…轉(zhuǎn)著手上的玉扳指，弘歷罕見的并沒有暴怒，只是陰沉下臉色盯著桌上的印璽。

皇上好一個心大的承恩公夫人……這是覺得朕的后宮都該由她富察氏做主才好吧，皇后……怕也是對朕不滿得很吶！

弘歷知不知道立皇貴妃對于皇后來說是很打臉的行為？他當(dāng)然知道，可還是那句話，他不在乎，他不在乎皇后的感受，更不在乎皇后的顏面，甚至保留住皇后的后位他都覺得已經(jīng)是自己念舊情了，這個時候皇后的每一絲不滿都會讓弘歷覺得皇后欲壑難填、利欲熏心。

便是退一萬步來說，弘歷一直堅定的認為，若是沒有晞月，便不會有今日的他，也許當(dāng)年便死在了那冰冷的湖水中，更別提后來成為太后養(yǎng)子、被先帝看中作為繼承人培養(yǎng)，直到最終登基為帝了，若沒有他，若他沒有成為皇帝，哪里來的富察氏的后位？

按這個邏輯理下來，在弘歷心里皇后的后位都是托了晞月的福才有的，那么晞月被封為皇貴妃很過分嗎？皇后在明知道自己被晞月救過的情況下還對封皇貴妃一事不滿，是不是在她心里，自己這個皇帝和夫君的性命都比不上她身為皇后的地位穩(wěn)固來得重要？

當(dāng)真是毫無感恩之心！

皇上朕這里還有些政務(wù)未完，你且代朕去長春宮走一趟吧。

皇上你先跑一趟承乾宮，貴妃如今也接近臨盆，叫她安心在宮里待著，不必往長春宮去。

方才得知皇后生產(chǎn)的淡淡喜意此時早已一散而空，弘歷語氣隨意，面色冷淡，不光沒有叫吳書來帶些賞賜和藥材去的意思，甚至不愿再派個小太監(jiān)分開跑一趟，偏叫吳書來先去遠的承乾宮，再去長春宮，既然皇后如此看重名利地位，那弘歷就偏要打她的臉。

皇上另外，叫承恩公夫人去長春宮的小佛堂為皇后祈福，告訴她，若是朕的孩子無事便罷，不然……細掂量掂量她的賤命夠不夠賠！

弘歷語氣平靜，但殺意溢于言表。

吳書來嗻！

吳書來躬身退下，進保自外間進來伺候，瞧著主子的臉色，又想到方才經(jīng)過師父身邊時收到的眼神示意，默不作聲的換了茶水，磨好墨，便退到一邊去，將自身存在感收斂到最低。

不一時，進忠又進來了。

進忠皇上，欽天監(jiān)正史求見。

正在看折子的弘歷一愣，他雖因著先帝，并不信什么金丹仙道的，但對著天象命數(shù)一說倒是頗有些寧可信其有的意思。

皇上叫他進來。

欽天監(jiān)正微臣給皇上請安。

皇上起來吧，何事求見？

欽天監(jiān)正回皇上，微臣近兩日觀天象，見中央鈞天氐宿大放光彩，尤其夜間，與太陰星互相映照，似有受其牽引臨凡之兆，想來宮中不日將有大貴之子降生！

弘歷一愣，氐宿，二十八星宿之一，東方七宿之第三宿，星宿名氐土貉，為東方蒼龍胸星之精，龍心要害之所在，尊貴非常，若當(dāng)真如監(jiān)正所言，那這果然是大貴之子了。

按理來說，如今宮中生育者只有皇后，一般人聽到這話下意識也該代入皇后才是，比如一旁的進保進忠，但不知怎的，弘歷腦海里第一個浮現(xiàn)的卻是晞月的臉，特別是聽到監(jiān)正提起太陰星，這種感覺便越發(fā)篤定。

弘歷沉默，雖然他也希望這大貴之子由晞月來生最好，但到底如今宮中發(fā)動的是皇后，承乾宮并無消息傳來，那么……如今的弘歷顯然并不期待皇后和富察氏再多出一個“大貴之子”來，一個滿足他收集癖的普通中宮嫡子便夠了，大貴嫡子？沒這個必要。

皇上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監(jiān)正不明所以，不過還是立刻答道。

欽天監(jiān)正回皇上，此事除了微臣，暫無第二人知曉。

皇上很好，這件事情在朕不需要你說出來之前，你最好便給朕爛在肚子里，若有一丁點風(fēng)聲傳出來……朕便用你闔族身家性命來填！

欽天監(jiān)正臣謹遵圣諭！

欽天監(jiān)正沒想到皇上的反應(yīng)竟然與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樣，當(dāng)下臉都嚇白了，忙躬身下拜領(lǐng)命。

監(jiān)正不知道后宮里皇后正在生產(chǎn)，進保和進忠卻是知道的，兩人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暗驚，皇上對皇后娘娘當(dāng)真是……

不過作為吳書來一手挑選調(diào)教的徒弟，驚訝過后進保心里暗喜。

而進忠，在王欽倒下后迅速向吳書來投誠并被接納的進忠卻是許多年前便深知吳書來這位大總管的手段了，可不是他那個廢物師傅王欽能比的，因此也早斷了與后宮勾連上位的心思。

左右他如今也是皇上跟前的第三人了，雖心里深處總有些不甘，但也只能嘆息一聲，誰叫當(dāng)年自己沒被吳總管挑上呢。

所以如今得知皇上對皇后的態(tài)度，雖然心下震驚，卻也并沒有旁的多余心思，反正他平日里除了皇上的喜好之外，跟著吳總管師徒倆或有意或無意的態(tài)度，也是對承乾宮更恭敬親近些的。

……………………

又被叮囑敲到了一陣后，進忠扶著臉色發(fā)白的欽天監(jiān)正出了養(yǎng)心殿，監(jiān)正又緩了好一陣子，這才離去。

養(yǎng)心門外，奴才侍衛(wèi)，來來往往。

欽天監(jiān)正喲，真巧，吳公公這是辦完差回來了，辛苦了。

監(jiān)正拱拱手，對著這位御前大總管問好，也不敢打探御前的事情，便只奉承兩句罷了，而吳書來瞧著皇上的態(tài)度，在皇后娘娘平安生產(chǎn)前，也不會隨意透露宣揚皇后臨盆的消息。

吳書來奴才見過監(jiān)正大人了，嗨，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不過是為主子辦事罷了，倒是大人，今兒這是？

欽天監(jiān)正哈哈，微臣也是和吳總管一樣，為主子盡忠罷了～

監(jiān)正打了個哈哈，吳書來便知道也是說不得的，又客套了兩句，兩人眼神一觸即分，便含笑點頭，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