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
年世蘭這冬日夜長,今晨本宮到儲秀宮門口時遠遠瞧見溫妃,恍惚間還以為是哪位先帝太妃,忙趕著要上前問安,被奴才拉住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溫妃。
年世蘭已過去數(shù)月有余了,溫妃竟然還是這么想不開嗎?
已經(jīng)復位華妃的年世蘭坐在宜修對面,手上捧著暖爐,態(tài)度輕慢。
如今的座位排列是敬貴妃、齊貴妃分別坐于左右首位,而后一步復位的年世蘭越過宜修坐在了敬貴妃下首。
因為文鴛說了,宜修是廢后封妃,還是犯下大錯的廢后,能夠封妃已是皇恩浩蕩,往后不論四妃之位如何變動,溫妃都居末席。
眾人目光移轉(zhuǎn),果見宜修如年世蘭所說一般,面上皺紋橫生,顴骨高聳、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額頭幾道斧刻似的豎痕。
再加上自從廢后之后,宜修越發(fā)只撿著那些石青、絳紫、靛藍、深褐色的衣裳來穿。
如今打眼望去,當真似那上了年紀的嬤嬤一般,透著股子嚴肅又刻薄的勁頭,倒比有些先帝太妃瞧著還要年長。
這時,就見宜修冷哼一聲。
烏拉那拉宜修自然,本宮從后位跌落,這其中差距,華妃當然是不明白了。
面對年世蘭的冷眼,宜修冷笑著回望過去,透著些尖酸。
烏拉那拉宜修畢竟華妃你雖然做過答應、貴人、嬪、妃,也稍稍體驗過那么幾天的貴妃,但卻從來沒有做過皇后,不知道為人正妻是什么滋味,自然無從體會這其間差距了。
如今的宜修精神上也是頗有些癲狂,這一開口就是大范圍掃射,在場除了一個文鴛,眾人紛紛面色難看。
在這個時代,作為女子,誰閨中時沒有憧憬過嫁得良人、為人正室的人生呢,后來被指入王府為妾,這份憧憬就更成了眾人心中的一生之憾與痛。
可惜,如今的宜修也是完全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她現(xiàn)在除了對皇上的恨意之外已經(jīng)完全不去想未來的事了,甚至看到眾人臉色難看,她反倒更開心了。
宜修清楚,只要她不惹到文鴛頭上,其余眾人根本拿她沒有辦法!
文鴛溫妃這話倒也不算錯,所以本宮入宮前便想著,入宮后定然得要爭氣,要得寵、要誕下皇嗣,這位份升得越高,離正妻越近一些,也能稍稍寬慰一二,本來以為皇貴妃就是本宮這輩子的頂點了,誰成想……本宮竟還有這份福氣呢……哈哈!
誰都沒有想到,文鴛會突然插話,如今儲秀宮請安時的唇槍舌劍已經(jīng)是日常,而作為皇后,文鴛一般都是坐在上面看戲的那一個,偶爾還會拱一拱火。
不同于宜修曾經(jīng)那陰陰的暗中挑撥,文鴛是明明白白的煽風點火,不過她可比宜修強勢多了,出了儲秀宮,誰想要搞事都得經(jīng)過她的同意,要不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但今天這火拱得可是太頂了些,就像宜修一樣,文鴛這番話也是無差別攻擊,作為丟了后位、讓出這份“福氣”的當事人,宜修當即就面色扭曲了起來。
另一邊的眾人心情也沒有好看到哪里去,俗話說這人比人氣死人,您這福氣可是夠滔天的,小丫頭片子進了宮一路高歌猛進沖上了正妻后位,越發(fā)將她們這些“老人”比得心酸極了。
關(guān)鍵時刻,還是宜修心里素質(zhì)更勝一籌,率先反應過來,搶得先機。
烏拉那拉宜修皇…后娘娘所言極是。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宜修對于要稱呼旁人皇后娘娘這件事還是不能完全習慣自如。
烏拉那拉宜修華妃沒有這福分,不能明白也是常事,只是……
宜修看著年世蘭得意揚眉,高聳的顴骨越發(fā)鋒利。
烏拉那拉宜修昔日年羹堯問斬、年氏抄家之后,本宮記得華妃你也很是沉溺悲傷了許久呢,你雖不能體會本宮心情,但代入一二當日……想必也能稍稍理解一二了。
年世蘭再一次被踩中了痛腳,不過大概是互相之間對著彼此最痛處攻擊已是常事,年世蘭漸漸竟也沒了從前那樣立刻便敗下陣來的樣子,只是冷笑一聲。
年世蘭這世事難料,本宮只盼著溫妃不會有朝一日也發(fā)生同本宮一樣的悲劇,不過聽說烏拉那拉氏的男兒除了襲爵、領(lǐng)虛銜之外也無甚要職,想來是要“安穩(wěn)”得多呢。
年世蘭不過正如本宮所說,世事難料,就連溫妃你都能被廢,旁的……誰又說得準呢?左右本宮還算年輕,倒是能期待一二。
如今唯一能叫宜修顧慮的也就是她這一生都又愛又恨、撂不開手的母家了,聽到年世蘭這番詛咒之言,方才的得意之色也早沒了。
正想開口。
文鴛哈哈!
眾人循聲望去,見文鴛一副忍俊不禁的姿態(tài),互相對視一眼,頗有些一頭霧水。
只有文鴛知道,她聽到年世蘭說自己年輕,突然想起歡宜香來。
麝香本身性溫、無毒,那歡宜香里的麝香量雖大,可除去短期避孕、長期絕育這一個缺點外,剩下的還真再沒什么壞處。
只瞧瞧年世蘭這一貫健壯的身子骨就是了,先天強壯,又沒有后天生育消耗元氣,如無意外,還真是能多活好多年呢。
這也算是大清朝版的不育保平安了吧。
思及此,文鴛方才忍不住笑了出來,覺得之后有機會了可以告訴年世蘭這個“喜事”,不過此時對于眾人好奇的目光她自然不會說出來,只擺擺手。
文鴛溫妃,自園子里回宮之后,宮里便一直忙著本宮的封后大典,之后又到了年下,一直沒個消停,你宮里的鋪宮物件便撤得慢了些,再者,本宮想著這般循序漸進,你也能逐漸適應,便也沒有催他們,昨兒內(nèi)務府來報說已然撤完了,如何,你如今可適應了?
看著對面無聲揚起笑臉的年世蘭,宜修瞬間咬緊了牙關(guān),好個瓜爾佳文鴛!當真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循序漸進?那是鈍刀子割肉!
天知道宜修每天見著那些內(nèi)務府的奴才來撤東西,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被廢后的事實,當真是又痛又恨!
烏拉那拉宜修多謝…皇后娘娘體貼。
文鴛擺擺手,十分大氣地表示不必如此,轉(zhuǎn)頭看向今天一直很安靜的甄嬛。
文鴛莞貴人,本宮聽皇上安排看顧你母妹的人傳信回來,你母親果然在寧古塔遇到良人,準備改嫁了?
面對眾人驚訝的眼神,甄嬛面色僵硬,她沒有想到皇后竟然也知道了這件事,還當眾說了出來。
其實當初文鴛提出這個建議,甄嬛在最初的難堪羞窘之后心里也不是沒想過此事。
甄嬛心里明白,憑她母親和妹妹兩個人,家里沒有男丁,外面也沒有靠山照拂,皇上指派人看顧,也只是叫她們清白可保,剩下的,縱然有她送去的些許銀錢,在寧古塔那樣的地方,怕也只是能活下去罷了。
基于此,甄嬛對于她母親改嫁這事雖然心里有些別扭,但也不是想不通,可同時她也知道,這事若是傳進后宮,她會面臨什么。
年世蘭嗯?雖說快了些,但倒也能想來,就是莞貴人,這次大封你雖然還是貴人,但已享嬪位份例,想必手上也寬松些了吧?這回你母親再嫁,可要好生打點一份嫁妝送去才是啊。
在文鴛發(fā)起的這次大封六宮中,敬妃和齊妃晉了貴妃之位,年世蘭復位華妃,圓明園的裕嬪晉位裕妃,欣貴人晉欣嬪,安陵容和甄嬛則是享嬪位份例,此外還有幾個皇上新封的小常在,至于沈眉莊,現(xiàn)在除了跟在甄嬛身后,幾乎就是個透明人了。
敬妃自然是文鴛第一個定下的,齊妃一則是有弘時、二則是資歷夠了,最重要的還有就是在皇上心里更想封的年世蘭這輩子能回到妃位就已經(jīng)是到頭了,貴妃絕無可能。
如今齊妃和弘時都沒犯錯,皇帝也不想叫外頭人再說他刻薄寡恩,因此齊妃便也坐上了貴妃之位,但因為皇帝對她們母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煩,因此最初的興頭過去之后,齊妃也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欣嬪除了是這么多年堅持不懈地拍文鴛馬屁之外,也是沾了這次皇上要晉封老人、以示自己念舊的光,這才得封 嬪位,不過她的晉封之路也就到這里了。
安陵容是啊,這樣的喜事,姐姐怎么不早說,妹妹也該給甄伯母,不,給伯母添份妝的。
文鴛正是,莞貴人如今艱難,本宮的意思也是,大家若有心,便添些金銀以做慶賀,本宮已經(jīng)與皇上說過此事了,不過到底是流放寧古塔的罪人……所以,不必太多,也不要太高調(diào)。
「剛好夠羞辱到甄嬛,叫她難受就行了。」
文鴛待回去了,你們打發(fā)人低調(diào)些送去碎玉軒便是了。
甄嬛的臉色已經(jīng)似乎能滴出血來了。
甄嬛嬪妾……謝皇后娘娘恩典。
文鴛再次大氣擺手,表示不必客氣。
年世蘭皇后娘娘果然體貼,就是可惜了,臣妾原還說叫人多送些銀錢呢。
「才怪!」
烏拉那拉宜修平民生活不比勛貴皇室,使費本就便宜許多,更何況寧古塔,便是一人十兩湊個百數(shù),也足夠莞貴人母親置地置產(chǎn),和新夫君過上好日子了。
年世蘭話雖如此……十兩?本宮也沒聽說溫妃也將嫁妝送回母家貼補了啊?
「賤人!」
宜修面上原本的三分笑意瞬間拉了下來。
安陵容不過這寧古塔罪人可以置辦私產(chǎn)嗎?
年世蘭自然是不行了,若是如此,還叫流放嗎?
年世蘭語氣里全是對安陵容的不屑和嘲笑,宜修方才所言的置產(chǎn)置地顯然是對甄嬛的嘲諷,偏偏安陵容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問出這樣的問題。
年世蘭本就看不上安陵容,想到自家那些流放到寧古塔的兒郎子弟,即便她封了妃,也終究沒能叫族中子弟換個地方,因此更沒好氣。
安陵容不意被年世蘭攻擊,臉色有些難看,但終究還是沒有再開口。
而此時,甄嬛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掩在袖子里的手指指甲深深地掐在掌心,來自文鴛這個皇后的“好心開恩”讓她連回擊的勇氣都沒有。
眼見著甄嬛難得沉默,年世蘭幾人的攻擊熱情更甚,不過很快被文鴛打斷。
文鴛好啦,知道你們姐妹情深,不過時辰差不多了,且罷了吧。
聽到這話,幾位當事人以及幾位旁觀者都差點控制不住表情。
文鴛另外……如今文貴人莞貴人要照顧阿哥公主,嬪妃之中除了幾位新人,就數(shù)華妃你伴駕最多,你可要用心侍奉,不許惹皇上不悅,叫本宮失望。
年世蘭是,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年世蘭起身行禮,動作和語氣里都透著十二分的敬畏,旁人不解其意,只有年世蘭明白文鴛在說什么,她更不敢想,叫文鴛失望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