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
富察瑯嬅皇上,臣妾未能管束好下人,以致釀出如此禍端,是臣妾的失職,還請皇上降罪。
皇帝右手搭在屈起的右腿膝蓋上,滿臉不耐煩地靠在暖炕上,皇后則是挺著肚子跪在地上。
皇上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如今朝堂、民間物議沸騰,連帶著朕的名聲也被你帶累,即便降罪于你,難道就能挽回朕的一絲清譽不成?
看著皇帝滿臉的厭惡之色,皇后臉色煞白,心里又是傷心又是驚懼。
夫妻一場,皇后十分清楚皇帝對自身形象、名聲的在意。
更明白,在皇帝心里一向認為他是十全無缺之人,他的妻子、兒女便也理應做到完美。
即便皇帝如今沉迷后宮、縱情享樂,但對自己的評價也是半點沒降低的。
又因為之前和太后幾次斗法,本來就已經(jīng)大大影響到了皇帝在民間的風評,皇帝對這些事情就更在意和苛求了。
因此,只要一想到自己無端端被皇后連累,皇帝便是怒不可遏。
富察瑯嬅臣妾知罪,愿領一切責罰……
皇后只能繼續(xù)請罪,卻沒有換回皇帝的半分憐惜和息怒。
皇上這樣的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上次是素練那賤婢,如今是趙一泰這狗奴才,長春宮掌事太監(jiān)、宮女都犯下這樣的大錯。
皇上做主子的糊涂、無能到這種地步,皇后,你叫朕不得不懷疑你的能力,還是說這中宮之位對于你來說,確實是過重、超出負擔了?
暖閣外面的素練嚇得發(fā)抖,跪在地上的皇后也是心神俱裂。
她猛地抬頭看向皇上,卻只看到一雙冷漠無比的眼睛。
皇后嘴唇顫抖。
富察瑯嬅皇上……皇上是起了廢棄臣妾的心思了嗎?
皇后內心震蕩不安、傷心不已。
皇帝卻也皺起了眉頭,更是不滿,怎么,你出了這么大的差錯,朕斥責你兩句也不成了?
在皇帝看來,即便不提富察氏,他當然也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廢后,并且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皇后也應該知道這點。
以此,看著皇后不敢置信、傷心的樣子,以及她說出的話,皇帝自然認為皇后的態(tài)度很有問題。
皇上呵!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嫡子在望,底氣果然也越發(fā)地足了,朕連說也說不得了。怎么,你覺得你是皇阿瑪欽賜指婚,又仗著自己出身富察氏,朕就不敢廢了你?
皇帝說完便轉身離去,可這諷刺的話聽到皇后耳朵里便成了皇上心意的證明,越發(fā)驚懼之下肚子也開始疼起來。
……
一同兵荒馬亂之下,皇后的胎氣總算是將將穩(wěn)住了,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依太醫(yī)之言,皇后這一胎恐怕隨時會早產(chǎn)。
彼時已經(jīng)身處景仁宮的皇帝的自然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卻只是冷笑一聲,毫不在意。
顯見著是因著皇后,連填補自己完美人生的嫡子也遷怒起來。
而果然也如太醫(yī)所言,即便已經(jīng)臥床休養(yǎng),但在艱難地保胎到八月底時,皇后還是發(fā)動了。
乾隆九年八月三十一日
白天在養(yǎng)心殿后寢殿與圍房宮女鬧了半天,晚膳前,皇帝召了豫嬪到養(yǎng)心殿伴駕,準備單純一同共進晚膳。
這時,皇后發(fā)動的消息傳來,皇帝沒有半點要動身的意思。
豫嬪恰好也不是會表演賢惠那一掛的。
豫嬪毓瑚姑姑先派人去守著皇后娘娘吧,本宮在家中時見婦人生產(chǎn),動輒大半天、一日夜的,皇后娘娘這一胎也不知要多久,哪里能叫皇上連晚膳也未用便過去干等著?
豫嬪便是皇后娘娘和嫡子,也不能和皇上萬歲爺相比不是?
毓瑚有些為難地看向皇帝。
皇上豫嬪說得很是,你且去長春宮瞧瞧皇后狀況如何再說吧,另外,通知有孕的嬪妃也都不必去守著了。
至于另一個最應該坐鎮(zhèn)的嬿婉,皇帝直接沒有提及,毓瑚也很識趣地沒有為難皇上,那不是為難皇上,是給她自己找不自在。
毓瑚領命退去,豫嬪覷著皇帝的臉色道。
豫嬪唉……只因區(qū)區(qū)一個狗奴才,壞了皇后娘娘的形象、狠狠損了皇家顏面不說,如今還連累得嫡子早產(chǎn),這實在,就連臣妾想想心里也覺堵得慌呢。
豫嬪說到底,還是皇后娘娘辜負了皇上的信任和看重。
見皇帝沒有對她的話表示不滿,也沒有阻止她說話的意思,豫嬪面上閃過喜色,更加賣力地上起了眼藥。
而皇后這一胎也不出所料地生得艱難,雖不至于難產(chǎn),但母子狀態(tài)不佳,過程便也沒那么順利。
這場生產(chǎn),不止皇帝沒去、嬿婉沒去,后宮大半嬪妃都不在,在場打頭的竟是如懿與阿箬、玫嬪這幾個嬪位。
如懿自然是樂見皇后處境越慘越好的,可只要一想到自己遲遲不能有孕,而皇后卻是正在誕育親骨肉,這喜悅卻也著實有限。
再加上一旁的阿箬和玫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不時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幾句,如懿的心情就更差了。
不過皇后到底是皇后,又是太醫(yī)確認過的嫡子,還是牽動著大家的情緒和神經(jīng)的。
沒到的慧貴妃等人在各自宮里也是繃著情緒,都派了人留意著長春宮的動靜,焦急地等待著消息。
婦人生育本就是過鬼門關的事情,更何況皇后還是早產(chǎn),結果如何誰也說不好,總之眾人心里都各自期待著。
及至晚膳之后,還不待皇帝有動身的意思,卻是一聲驚雷炸響之后下起了傾盆大雨。
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人們說話也不由得抬高了幾分音量。
就在這時,養(yǎng)心殿外卻是有人冒雨求見。
求見之人也算是老熟人了,雖說各個世界的人選可能有所不同,但其發(fā)揮的作用卻都不小。
沒錯,正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
皇上愛卿冒雨求見,是為何事?
皇帝語氣嚴肅,只看監(jiān)正那眉頭緊鎖、一臉晦氣的樣子,就知道不會是什么好事了。
這位監(jiān)正果然也沒叫皇帝失望,開門見山。
欽天監(jiān)正微臣求見,是請皇上恐怕要 早做打算。
皇上此話何意?
欽天監(jiān)正皇上可知晦日之說?
皇上自然,每月末日……今日……乃八月晦日!
皇帝恍然,一想到皇后竟然在這樣一個日子發(fā)動,心里頓時又添了層厭棄。
只是正想著,欽天監(jiān)正便開口,將這晦氣的晦氣程度拉了個滿。
欽天監(jiān)正回皇上話,正是,今日乃八月晦日,而歷來晦日最是怕遇雨水,晦日雨,小雨小急,大雨大急!
皇帝的面色果然一沉到底,整個人也不由得坐起了身子。
欽天監(jiān)正《開元占經(jīng)·雨占》中說“晦日雨,米貴、谷貴、禾惡”。此外亦有“八月晦日風雨,來年有水有旱”的記載。
欽天監(jiān)正京房亦曾說:八月晦日昏而雨,繒帛貴。人定時雨,米貴人賤。夜半雨,米貴,嬰兒多損,寇賊起。雞鳴雨,兵事急,民徙其鄉(xiāng)!
皇帝豁然起身。
皇上此時正是昏而雨,你的意思是,若這場雨下上一整夜,則我大清恐生亂矣?!
欽天監(jiān)正微臣不敢斷言,但依古籍、天象之說……確是如此。
皇上該死!該死??!
皇帝一把將桌子上的茶盞砸到地上,然后開始來回踱步咒罵著,實在心里也是將這場天大的晦氣歸咎到了皇后以及其腹中子身上。
在皇帝看來,已經(jīng)成了皇后在晦日生產(chǎn)沾染晦氣,變成了皇后生產(chǎn)加大了晦日的晦氣程度。
皇上依你之見,這天災,可與皇后生產(chǎn)有關?
欽天監(jiān)正這……皇后娘娘有孕時,也恰逢后宮多位娘娘小主有孕,天象混亂,微臣不敢妄言……
這話顯然比直接順著皇帝的意思說來得更有說服力得多,至少皇帝聽了這話心里反而更加認定了皇后這一胎的晦氣。
皇上罷了罷了,可有消解之法?
欽天監(jiān)正這…… 微臣無能!
皇上罷了,滾!滾??!
皇帝也知道,這刮風下雨之事,自然非人力所能左右抗衡,但依然十分憤怒地踹了監(jiān)正兩腳,咆哮著將其趕出了養(yǎng)心殿。
事已至此,皇帝肯定是更不會去長春宮了,只與豫嬪枯坐養(yǎng)心殿中,期盼著這場大雨出現(xiàn)變化。
但這雨,注定要下上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