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的病情這兩日加重了。太醫(yī)來診了脈，下了最后的劫數(shù)——殿下，怕是撐不過三日。

撐不過三日，也就是說，撐不到冬至那一天，也撐不到少商取下藥回來。

文月看著年輕的太醫(yī)官，輕聲說：“有勞了?！?/p>

太醫(yī)官輕搖了下頭，低著頭收拾藥箱。

她靠坐在秋千上，額頭包扎的布條有些濕潤，想是傷口崩裂，又流血了。

她說：“你回宮去罷，不必在這里陪我這個將死之人?！?/p>

太醫(yī)官愣了一愣，行了禮數(shù)，領(lǐng)命轉(zhuǎn)身出了門去。

天地都是浩渺的風(fēng)聲，文月沉默地注視著遠(yuǎn)方，久久不曾回神。

犀臺不遠(yuǎn)處，有人喚了她一聲：“夫人?！?/p>

文月循聲望去，是袁慎。

他還是照舊穿著藍(lán)色的常服，上面有文月為他繡的大雁。

文月面上蒼白淡了些，微微笑起來：“沒想到，我都快死了，你還愿意穿我做的衣裳。”

若是平常，她應(yīng)當(dāng)是走向他，跑向他，只是如今，她已病的走不動路，再也追逐不起來了。

袁慎走上樓臺，來到她的身側(cè)，抱著她坐到躺椅上，披上擋風(fēng)的狐裘：“莫說這些胡話?！?/p>

他擁緊她，輕哄道：“少商已經(jīng)尋到了藥，要回來了，你的病會治好的?！?/p>

文月被他擁在懷里，看不見臉，悶悶道：“好了又有什么用呢？繼續(xù)這無聊的一生嗎？夫君，好累的?！?/p>

袁慎取出一帕點心，捏出糖糕掰了一角，讓她含取甜意，緩緩道：“等夫人好了，我們不呆在這里，我?guī)Х蛉巳ソ峡次骱?，帶夫人去草原看大雁，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文月?lián)u搖頭：“我不想同你去了?！?/p>

她看著魚缸里的魚兒，心中無喜無悲，“袁善見。”

她第一次不曾喚夫君，袁慎心顫了顫，低了頭，側(cè)了耳，額頭貼近她的發(fā)絲，聽見她說：“沒有結(jié)果的，魚在水中游，是尾也是頭，袁善見，我死后，將我的尸身帶回曲江，我要回家?！?/p>

她幼時孤苦無依，尚是孩童便被弄丟，曲江農(nóng)戶收養(yǎng)了她，疼她長大，供他讀書，哪怕如今斯人已逝，她貴為公主，可生平最后所愿，也不過只為在養(yǎng)父母墳側(cè)歸魂。

冷風(fēng)呼嘯，哪怕有厚重的大氅，和他溫暖的懷抱，文月還是冷的瑟縮，她強(qiáng)撐著，抱著不想讓他好過的心，一字一句道：“袁善見，我有時候，真的很討厭你，你為什么不喜歡我，為什么不能給我一點心疼?！鳖D了一下，“你從前，為什么就不肯喜歡我一點點?！?/p>

一陣寂靜，袁慎撫上她的面龐，柔聲說：“夫人，你不知道，我心悅你，很久很久了。”

文月在他懷里輕輕笑了起來，“騙人?！?/p>

“沒有騙人?！痹魅崧暫逯?，身體一晃一晃，輕輕搖著她，“你從不曾知道，十六歲那一年，你穿著一身黃色布衫，歡歡喜喜來祝我生辰的時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心動，你從不知……”似是嘆慰，也似是訴說。

只是，她也不曾聽到了。

文月疲憊閉上雙眼，冰涼的雙手無力垂落，手中湯婆子“啪嗒——”一聲落地，聲音尤為突兀，好似能震透人心。

恍恍惚惚中，文月想，哪里還能活三日呢？只有短短三個時辰而已，寬慰人的話而已。

不過，也無什么所謂了，死便死了，只是未曾見少商最后一面，有些可惜。

“啪嗒——”

糖糕也落了地。

四分五裂。

三日后，冬至日，雪中的袁府，好像一座雪宅，滿府素稿，滿天落下的雪，都是一樣的白。

凌不疑縱馬停下，眸中逐漸流露出不可置信。

他下馬沖入府，眼皮猛然一跳，眼淚頃刻落下，滴到雪地里，融化一寸雪花。

少商來晚了一步，袁府出殯那一日，她與文子端帶著宮衛(wèi)趕來。少商跪地痛哭，文子端踉蹌著腳步，顫抖著手掌接過牌位，他心中珍藏數(shù)年不敢言的愛人，回了都城，他們有著回憶的地方。

可惜，文月的遺愿沒有實現(xiàn)，少商想帶她回曲江，回到文月真正的家，與她逝去的族親葬在一處?？墒俏牡鄄辉剩偕膛c袁慎長跪?qū)m門，為文月求下回家的旨，可最終，終是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