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朝五皇子微微頷首,五皇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兩日內(nèi)挨了兩頓打,皇子做到他這份上也真是沒誰了。
五皇子向后妃二人行過禮,跪到如英前側(cè),斂衽坐好,然后頂著凌不疑飽含威壓的眼神,一五一十地道:“昨日傍晚,我,我不慎落水,是崔娘子路過將我救起,是故崔娘子沒去瓏園,我可以替她作證!”
“你胡說!”五公主勃然大怒,起身指著五皇子,渾身發(fā)抖。
她順著五皇子的視線,看了凌不疑一眼,大聲道:“是不是有人威脅你這么說?是不是凌不疑,他要替崔氏脫罪!”
五皇子無奈道:“我去鏡心湖,我那些伴當(dāng)都跟著呢,他們也看見崔娘子了,難道十一郎能一口氣同時威脅這么多人?”
“我落水后被救起正聽見敲饗鐘,那時正是酉時初,隨后我和崔娘子一道來了長秋宮,再一道啟程赴宴,長秋宮眾人皆可為證!還有,鏡心湖離瓏園至少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可酉時初那女子活著,崔娘子如何去殺人,像神仙一樣騰云駕霧么?宮中又不許騎馬!”
說罷,他轉(zhuǎn)頭看向如英,問道:“你昨日讓我來長秋宮沐浴更衣,為的就是這個吧!”
如英淡淡道:“凡事多做一手打算,有備無患,這不就用上了么!”
五皇子苦笑一聲:“你真不愧是文昌侯的女兒,事事算到,事事算盡!”
越妃也笑道:“原來如此,看來事情了結(jié)的比我想的要快!”
她又看了眼如英,“你挺機(jī)敏的!今早發(fā)現(xiàn)尸首時我派人去報(bào)陛下,子晟聞訊趕來,比那仵作都來得快。如今看來,他倒是白擔(dān)憂一場了?!?/p>
“是啊,是要多謝凌大人費(fèi)心了。”如英微垂著頭,越妃看不清她是何表情,只聽得語氣生疏寥落,叫人聽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越妃心中直搖頭,轉(zhuǎn)向皇后道:“行了,后面的事情就由皇后娘娘看著辦吧,我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退了?!?/p>
皇后此時既蒼白又沉默,強(qiáng)笑著向越妃致謝。
待人都走干凈了,她強(qiáng)撐著坐直身體,道:“翟媼,去宣大長秋曹成,再去告知陛下,就說五公主忤逆,請他著黃門侍郎派人來?!?/p>
如英聞言一驚,忤逆?!這可是不孝的大罪了。
五公主比如英還要吃驚,眼睛睜得大大的,尖聲高喊:“母后,你做什么!”
凌不疑帶著幾分譏諷的憐憫口氣,緩緩道:“殿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從我在越娘娘出看見那具尸首起,我就知道是誰動的手,是誰布的局。殿下金枝玉葉,不可能親自動手,那便得有幫手,適才您開口廷尉府閉口廷尉府,我如今將殿下周圍之人送進(jìn)去逛一圈,想來很快就會有結(jié)論的?!?/p>
“那具尸首上有搏斗的痕跡,是以行兇之人也不能避過。適才這里說話的工夫,我已讓人去查驗(yàn)了。今日,殿下且不妨看看,敢欺侮我凌某人的新婦,究竟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凌不疑語氣中透著濃濃的血腥氣,五公主被嚇得不輕,只能惶恐地向上望去:“母后······”
皇后捂著胸口咳嗽不止,好半天才喘定了,她抬起左手,示意女兒閉嘴:“我不喜歡你的行事作為,我不喜歡你身邊的那些人,多少年來我跟你好好分說,可是全然不管用。你又是公主,還是最小的那一個,不能責(zé)打不能重罵,到底是女孩兒家,得給你留些顏面?!?/p>
“我也曾想像越妃痛罵三公主那般,狠狠責(zé)罵你一頓,好叫你知道厲害??梢?yàn)槿鳌皇鼙菹潞驮藉姟拿暆M城皆知,致使駙馬的家人對她不免輕慢,不然她當(dāng)年也不會挺著大肚子跑去城外的莊園。后來她在鄉(xiāng)野難產(chǎn),若非子晟及時相助,那一關(guān)她就過不去了!”
皇后眼中微微帶淚:“予年少時過得甚不容易,鎮(zhèn)日謹(jǐn)言慎行,凡事不能爭搶,于是就想讓我的兒女們過得暢快些,沒曾想,反倒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心黑手毒!”
五公主被罵得頭昏腦漲,猶自爭辯道:“母后怎知人是我殺的!就算母后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要保崔氏,也不必拿女兒做筏子!”
皇后大怒,一掌拍在案幾上,大聲道:“好,你還在嘴硬!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到你父皇跟前將這話再說一遍,待你身邊的人被審問出實(shí)情后,好再給你添上一道欺君之罪!”
五公主當(dāng)即啞口,但她驕橫慣了,還是忍不住梗起脖子強(qiáng)辯道:“前朝景帝做太子時砸死了親王的世子,不也照樣登基為帝了嗎?前朝的驃騎將軍一箭射死軍中同僚,武皇帝不照樣保住了他的性命,誰人敢問罪于他了?親王世子和將領(lǐng)都如此了,何況兒臣乃是公主,崔氏也不過一個列侯養(yǎng)女!”
她恨恨地在如英身上一剮:“別說我沒動手,就是我真殺了崔氏,難道父皇還會讓我償命不成?文昌侯功勞再大,難道可以隨意打殺皇家子嗣?”
“當(dāng)然不能!”如英看著五公主高傲的面容,一字一句地道,“您是天家貴女,您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您犯了天大的錯,了不得罰沒幾成食邑,日子過得拮據(jù)些。而我死了就是真死了,再也不能活過來!”
“我與殿下在身份上有著云泥之別,這一點(diǎn),我不敢或忘。我父親是陛下的臣子,他侍君以忠,奉主以誠,就算我真死在殿下手里,他雖然會哀痛欲死,但絕不敢對君主懷有半點(diǎn)怨憤之心?!?/p>
如英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平安扣與無事牌,這是她阿父親自為她打磨的,廢了不知多少玉料,手上起了不知多少血泡,刮了多少血痕,才打磨出這般圓潤平滑,厚樸端方。
這是她的及笄禮,阿母不能為她簪笄,阿父就為她佩玉,一生平安,了無心事,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真誠最樸素的祝愿。
“所以,自公主您進(jìn)宮的第一日起,我實(shí)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白日時我鮮少讓自己落單,晚上時我總是要留一盞小燈,更不敢在床上睡死過去,我整夜都合衣歪在床頭,手里緊緊握著簪子?!?/p>
“我不怕公主殿下你設(shè)的這些陰謀詭計(jì),我只怕你命人直接闖進(jìn)我的居室,一刀殺了我!”
她語氣平平淡淡的,卻聽得人心頭發(fā)酸,便連五皇子也忍不住生出些許憐憫來。
凌不疑更是心痛難忍,他從來不知道如英竟會有這么害怕的時候,他想去拉如英的手,但此時又害怕靠近她。
如英看著五公主驚異的臉,笑了笑:“殿下是不是覺得我很怕死?其實(shí)我以前不這樣的。我以前是哪里風(fēng)高浪險(xiǎn),哪里虎狼當(dāng)?shù)?,我就愛往哪里鉆!可是今年春天,我差點(diǎn)一病不起,病愈之后,我看見阿父頭上多了好多白發(fā)······”
“后來我才知道,我昏睡了多少天,阿父就守了我多天,陛下宣召,他也推辭不去。我走了多少天,他就登高南望了多少天,日日不得好睡,夜夜不能安枕,生怕一醒來就接到我的死訊,我忽然就不敢死了!”
如英喘了口氣,她的眼淚快要出來了:“殿下說我是養(yǎng)女,不錯,阿父和我沒有血脈之親,可他待我,勝過天下多少親父待親女,他是全天下最好最稱職的父親,我不能做全天下最不孝順最不稱職的女兒,讓他喪妻之后,再度喪女!”
如英說完,殿內(nèi)響起了抽泣聲,不是如英,而是五皇子,他不知何時已哭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