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一邊哭道:“天下至痛,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他可能是殿中最能與如英感同身受的人了。
他的生母徐美人是以不正當(dāng)手段上位的,所以他經(jīng)常受到兄弟姊妹們的鄙夷與欺侮。
小時候二皇子常借一點小事而毆打他,五公主罵他是“賤人生的賤種”,他也曾怨怪過生母,為什么要生下他,為什么同樣是父皇的兒子,他就要受這種罪?
徐美人不會說話,她只會一邊哭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哭一邊說對不住他,一邊哭一邊給他縫衣服,一邊哭一邊拼命往皇后身邊靠,就算旁人譏笑她連個宮婢都不如,她也要擠在父皇的視線里。
不是為了那虛無的恩寵,她是為了她的兒子。
五皇子也惜命,他最怕死了,上戰(zhàn)場危險,不去;去山林里打獵危險,不去;爭權(quán)奪利將手伸入朝堂,不去。
旁人笑話他膽小,他不怕別人笑,誰叫他的生母只有他一個兒子,他死了,母妃怎么辦,將來有誰會可憐她,照顧她?
他就要好好活著,活到將來分到一塊不好也不壞的封地,帶著生母去封國過自己的小日子。
凌不疑心里也酸澀萬分,如英從不與他講難處,而他也就純?nèi)幌嘈拍切┭劬€的只言片語,相信女孩在宮中混得如魚得水。
皇后與翟媼更不用提了,她們的心更軟,皇后捂臉道:“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p>
如英能為不使父親傷心難過而珍愛自己的性命,可她的女兒為了一己私欲,在她的生辰當(dāng)日行此殺人構(gòu)陷之事,心中又何曾有過她這個母親!
皇后心如死灰,她搖頭道:“我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就聽從你父皇的處置吧!”
五公主知道父皇對自己圈地一事心生不滿,正要發(fā)作,如果此時母后也不管她了,那她就可真完了!
她膝行至皇后跟前,抱著皇后的腿,哭泣道:“母后,兒臣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要為了一個外臣之女舍棄掉您的親女兒嗎?”
“母后,您適才也說了三姊受駙馬家人的刻薄,難道母后想叫兒臣也落到這步田地嗎?兒臣將來的那位駙馬,還不如三駙馬呢。幾位阿姊都嫁了差不多的駙馬,唯獨兒臣這么不走運,憑什么啊憑什么,您想想,再想想啊······”
提到這樁婚事,皇后也不由落了幾滴淚。
五公主見此情形,本以為有戲,誰知皇后卻道:“自定下親事后,你總是忿忿不滿,動輒打貓罵狗,陛下雖然嘴上沒說,但也多有縱容,是以,你就以此為由,得寸進(jìn)尺么?”
享了作為公主的榮華與尊貴,就該承擔(dān)起公主的責(zé)任來。
皇后心中氣血翻涌,整個人虛弱得幾欲暈倒,卻強(qiáng)撐著大聲道:“你今日也別跟我哭訴求饒了,我知道你心中其實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只是害怕受罰。反正我說的你從來不聽,這回就讓你父皇與你分說。”
“來人,先將公主看押起來,待黃門侍郎和大長秋的人來,就交給他們。翟媼,你先扶我回去?!?/p>
翟媼早就發(fā)覺皇后的面色越來越白,立刻起身攙扶著皇后往內(nèi)側(cè)走去,五公主害怕起來,扯著皇后的裙袍大聲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啊······”
翟媼繃著臉,喊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無用的東西!”她用力扯回皇后的裙角。
此時早已侍候在旁的四名高壯的宮婢上前,前后左右四個方向?qū)⑽骞靼醋〔荒軇訌?,翟媼立刻扶著皇后往?nèi)側(cè)宮廊走去,很快人影不見了。
五公主被按在地上,忽然回過頭來,兇狠地瞪著如英:“小賤人,我就該早早收拾了你!若不是我心慈手軟,焉能讓你活到今日!”
如英冷冷地回道:“是啊,我的運氣一向都很好!每回到了瀕危之際,總能絕處逢生?!?/p>
她又轉(zhuǎn)頭與五皇子道謝:“今日多謝殿下了,實在省了我不少口舌?!庇峙c凌不疑道謝,“也辛苦凌大人了,若無凌大人,我······”
凌不疑直接打斷道:“若是沒有我,你根本不會遭遇這些事情!”
如英一愣,其實她遇險的時候從不責(zé)怪帶她赴險的人。
當(dāng)年懷玉拉著她去草原散心,結(jié)果兩個人一時跑得遠(yuǎn)了,遇到了烏丸人,箭矢差點射穿了她的耳朵,彎刀差點割破她的喉嚨,若不是她兵行險招,與鮮卑人談成了一筆生意,驅(qū)虎以吞狼,搏出了一線生機(jī),恐怕就真的要交代在那里了。
脫險之后,懷玉抱著她一個勁地哭,說自己該死,險些叫她喪了命,“對不住”三個字在她耳邊說了成千上百遍,聽得她心頭火起,罵道:“你我并肩同行,自當(dāng)不離不棄,生死與共!你若說是你不該帶我去,是你的錯,那又何嘗不是我的錯,原是我不該跟著你!你若是覺得我不是可托付生死之人,不如就此斷交,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
嚇得懷玉反手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提了,兩人才重歸于好。
但這話就不必與凌不疑說了,如英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如英欲走,卻聽被按在地上的五公主大喝一聲:“慢著!”
如英不解,問道:“殿下還有何指教?”
五公主知道自己的責(zé)罰是一定免不了的了,但她死也要拉著如英一起下水:“素聞崔娘子敢作敢當(dāng),在越娘娘的瓏園內(nèi)設(shè)陷阱害人一事,你敢認(rèn)嗎?”
如英輕彈衣袖,一派云淡風(fēng)輕:“為何不敢?公主放心,妾這就去永樂宮給越妃娘娘賠罪,了不得訓(xùn)一頓,再不濟(jì)打幾個手板,妾還不至于如此嬌氣!”說罷屈膝一禮,走了出去。
五皇子看五公主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幸災(zāi)樂禍道:“五妹啊五妹,活該你斗不過人家!不提文昌侯與越娘娘的交情,單憑越娘娘嫉惡如仇的性情,崔娘子只消與越娘娘說一說那群小女娘是如何使陰招,將她推下水,越娘娘才不會生氣呢,說不定還會夸她做得好!”
“這苦主都不追究了,父皇自然不會多事,再問她的罪!”
“什么推下水!”凌不疑神情凝重,“誰推誰下水?”
五皇子一臉驚訝:“你不知道?”隨后又是一臉恍然大悟,“是了,你們吵架了······啊,疼,疼!”
凌不疑用力攥住五皇子的胳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給我好好說清楚了!”
五皇子趕緊道:“你先放手,先放手!”
凌不疑不僅不放手,還抓得愈發(fā)用力了,五皇子氣道:“你們兩個不愧是一對,威脅人的手段都是一樣的,好,好,我說,我說還不成嘛!”
凌不疑驀地松了些力道,五皇子以為是對自己乖乖配合的獎勵,便趕緊將自己看到的全都說了出來。
“那日崔娘子從越娘娘處出來,途經(jīng)湖邊時,被五妹帶進(jìn)宮來的幾個小女娘推下了水,她們還攔著崔娘子隨身的兩名宮婢,不讓施救!唉喲喲,你別用力了啊······”
“我那時看水面沒動靜了,是要讓伴當(dāng)去救的,可后來見崔娘子潛到橋洞底下偷聽那群小女娘說話,想是水性極好,才沒有出面!”
凌不疑氣息急促,猛然回望被押住的五公主,目光酷烈仇恨,猶如齒間滴著鮮血的兇獸。
五公主當(dāng)場被嚇得想往后縮,但是被宮婢壓著,進(jìn)退不能。
凌不疑前踏幾步,單手攥拳,用力地朝五公主頭部砸去,宮婢們都忍不住尖叫起來,五皇子更是不忍卒視,別是要腦袋開花了吧!
凌不疑的拳頭擦著五公主的鼻頭,落在了離她側(cè)臉僅有咫尺之距的地板上,砸出一個深坑,木屑飛濺落到了五公主的臉上。
五公主整個人都傻了。
“我看了她整整一個夏天,不許她吃冰,不許她喝冷酒,不許她在水里泡太久,免得淤積寒氣。薛府醫(yī)說,只要她平平安安地過了這個秋冬,再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年半載,就可望大安了!”
凌不疑雙眼透紅,幾欲滴出血來:“你居然讓人把她推進(jìn)水里,你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了嗎,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嗎?”
五皇子想舉手表示自己知道,但是他不敢,凌不疑這樣子實在太嚇人了,就像瘋獸掙脫了枷鎖,正欲擇人而噬。
五公主被凌不疑這副可怖的樣子嚇得下裙一片濡濕,她想說那群小女娘不是她指使的,但是凌不疑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jī)會,他目光森冷而狂亂,偏偏語氣透著一股陰寒至極的冷靜。
“殿下均鑒,待殿下離宮之日,臣定有大禮奉上!”說罷便扯著五皇子大踏步離去。
五皇子大叫道:“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沒欺負(fù)你家新婦,喂,我適才還幫了她呢······大長秋,你救救我,十一郎要瘋啦!”
才趕到的曹成笑瞇瞇地給兩人行了個禮,然后帶著幾名膀大腰圓的宮媼將五公主帶走了,看也不往那邊看一眼,皇室內(nèi)事不好處理,能少一樁就少一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