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妃果然如五皇子所料的那樣,等如英坦言是為給自己出氣才行此惡舉的時候,越妃不僅沒有怪罪,還拍案大笑,夸她做得好。
“我最討厭那些唯唯諾諾,挨了欺負不想著還手,只會怨天尤地的人了!那些漿水也就罷了,妙就妙在那些泥鰍和黃鱔,嘖嘖······”
越妃想起那些被嚇得失禁的小女娘,哈哈笑道:“你這鬼點子是真多??!”
“這個天氣找這些東西可難得了,妾可是花了三袋金珠打點膳房,才換來這些東西,一口沒吃上,倒全便宜她們了!”
如英再次誠心致歉:“不過實在不該毀了娘娘的園子,妾一定想法子收拾了瓏園的異味,盡早讓其恢復如初。”
越妃很大氣地擺了擺手:“不過是些酸臭的漿水,清水沖洗幾遍,再讓風吹幾天,自然就散了。”
越妃留如英用午膳,如英推辭了,皇后被五公主氣成那樣,也有她兩分責任在,她要盡早回皇后身邊侍奉。
越妃也不苦留了,只道:“是了,出了這檔子事,皇后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多哄哄皇后。人嘛,總要看開些,對了,你再替我?guī)Ь湓?,兒女不聽話就罵,罵不聽就打,打幾頓就老實了,犯不著為幾個不聽話的孽障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實在不值得?!?/p>
而后,如英果然將越妃的話一字不漏地轉(zhuǎn)達給了皇后。
皇后靠在隱囊上,聽得越妃這話先是一笑,而后眉眼又沉落下來:“予其實很羨慕越妃這種爽利的性情,坐立起行,叫人望而生畏,可一人有一人的活法,我做不成她,她也做不成我?!?/p>
如英將一勺玫瑰銀耳藕粉羹喂至皇后唇邊,玫瑰香甜,銀耳爽滑,藕粉是前些日子如英在長秋宮當著皇后的面一點一點磨的,十斤藕漿漉成汁,又晾又曬,精工細作,才出了八兩粉,實在清甜潤口,由不得皇后推說沒胃口,吃不下。
如英看皇后果真吃了后,才笑道:“這是自然!娘娘自有娘娘的好處,您仁厚慈愛,就像三春陽暉,萬物得沐恩澤,才能有盎然生機?!闭f著又喂皇后喝了一口湯羹。
“你啊,這張嘴莫不是抹了蜜糖,甜得齁人?!被屎鬀]忍住在女孩腮邊擰了一下。
如英笑道:“妾的嘴再甜,也不及這碗里的湯羹甜,來,娘娘再喝一口,就當是疼我了!”
皇后一邊喝一邊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她穿著一身八成新的軟翠色窄袖錦衣,愈發(fā)顯出雪白的臉,烏青的頭發(fā)。
她身上永遠干干凈凈的,除了平安扣與無事牌,身上甚少帶其它的飾物,發(fā)鬢上亦是如此。
皇后忽然伸手在如英發(fā)間一摸,拔出了她發(fā)間插帶的鳳首玉簪,果然簪頭被磨得十分鋒利。
如英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差點將碗摔了,反應過來又驚呼道:“娘娘······”
皇后讓如英俯首過來,替她將簪子戴好,“翟媼都與我說了,你被那群小女娘推下水,卻礙著次日是我的生辰,硬是忍到生辰過后才還以顏色······”
如英低眉垂目:“妾自入宮以來,深受娘娘眷顧與回護,不過忍一兩天的氣,實在算不得什么!”
“你伴在予的身邊,也解了予不少寂寞,但宮里到底不是你的家,先前予已經(jīng)和陛下說好了,壽筵之后就讓你歸家。唉,今日,你就,你就出宮去吧······”
皇后嘆了一口氣,命翟媼將長秋宮的宮牌交給如英:“往后若是沒有宣召,你就不要進宮來了!”
如英聽得能回家,自然是高興的,她起身接過宮牌,聽得后半句話,手一抖,宮牌掉在了地板上。
她咬唇輕聲問道:“娘娘這是要放妾走嗎?”
不是趕,而是放,皇后摸了摸女孩柔軟的發(fā)頂:“是啊,你回去吧!”
皇后永遠記得這個女孩第一次來她身邊受教時的樣子,昂首伸眉,神氣活現(xiàn),哪似如今萎靡困頓,跼天蹐地!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何苦非要將她拘在宮里,不得自由伸展?這里困住的人實在夠多了。
“好孩子,外面的天地才是你該待的地方!”皇后說完這句話,命翟媼送如英出宮,自己轉(zhuǎn)頭向里,不再去看如英,生怕自己忍不住開口留她。
如英撿起地上的宮牌,誠心誠意地給皇后磕了個頭,翟媼扶如英起來,又替她收拾行李,親自送她到宮門口。
翟媼嘆道:“以后長秋宮沒了崔娘子的說笑聲,又該變得冷冷清清了?!?/p>
如英朝翟媼躬身一禮,謝過她多日的照顧,又向長秋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心里其實并不討厭這座宮廷,她喜歡溫柔的皇后,喜歡嘮叨的翟媼,喜歡長秋宮巍巍高聳的鳳形飛檐,喜歡皇家園林里的奇花異草,也喜歡尚書臺后殿里的書冊典籍。
但沒有人會喜歡被迫留在一個地方。
無人知曉她聽到文帝的口諭時,那種被人扼住脖子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憋屈得讓人想發(fā)瘋。
可是她不能喊,不能叫,甚至連委屈都不能有,這是皇家恩典,她必須高高興興地磕頭謝恩,她若是敢露出一星半點的不滿,就是在怨懟君王。
她被關(guān)進了這座巨大的金籠里,周圍都是來來回回的看客,他們偷偷調(diào)笑議論,他們對她指指點點——“崔娘子又和凌大人鬧脾氣了嗎?”
“乖乖,崔娘子還不知足啊,凌大人對她那么好,樹枝打在她身上都要心疼好一陣!”
“是啊,第二日就命人將那些贅枝全部修剪了!唉喲,若我將來的郎婿能這樣將我放在心上,我把他供起來都行!”
人人都說凌不疑待她好,她該感恩戴德,而她待凌不疑好,那是分所應當。
如英不喜歡這樣的不公平,雖然這種不公平在世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會覺得她計較這個是在矯情。
如英承認自己矯情,不僅矯情,她還自私,她承認自己對凌不疑有好感,她也不否認凌不疑所作所為有他自己的考量,甚至他也不曾真正傷害過她。
可是那又如何呢?如英十分涼薄地想道:我是有點喜歡他,可是比起喜歡他,我更珍愛我自己??!
文昌侯府的馬車每日都會來宮門口守著,今日他們終于等到了自家女公子。
如英與翟媼道別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宮城,比起被世人喚作凌不疑的新婦,她還是更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崔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