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正和崔祈在書房中對弈,袁慎坐在一旁觀戰(zhàn)。
“你就這么篤定子晟手中一定有物證可以自證清白?”崔祈落下一子,斷了如英一條前路。
“那個李思我見過,是個做事很細致的人,捉賊拿贓,他不會這么大意的!”如英不管被堵的前路,反而叫吃,順手切斷崔祈的后路。
在一旁的袁慎忍不住插嘴問道:“那萬一李思自己昧下了那些贓物呢?”
崔祈與如英皆忍不住蹙眉看他,崔祈有些不悅:“不論明棋還是暗棋,你若不是執(zhí)棋者,就該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個道理!”
袁慎唯唯,起身領(lǐng)訓。
如英咳了一聲,將崔祈的茶盞推了過去,示意袁慎斟茶。
如英將注到七分滿的茶盞推了過去,見崔祈接了,才與袁慎解釋道:“李思曾在前車騎將軍王淳帳下效過力,若真是酒色財氣之徒,骨頭早就被泡軟了!”
“再者,當初霍不疑意欲與逆賊同歸于盡,遣散了身邊不少副將,李思亦在其列。他若真有貪心,大可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追去西北,繼續(xù)為霍不疑效力?”
黑白兩子繼續(xù)在棋枰上交鋒,縱然腹背皆敵,毫無出路,可如英將邊角盤活,繼續(xù)與崔祈廝殺。
崔祈再下一城,“那事有不諧,又該如何?”
“他不敢!”這三個說得極為篤定,袁慎想問,卻謹記崔祈方才的話,不敢作聲。
不多時,一盤棋即將收官之際,崔智也回來了。
縱然霍不疑讓他先走,可霍不疑又不是他的主人,所以崔智牢記如英的吩咐,站在外面聽完了整場才回來復命。
“那些人原來是匪扮良民,平時翻土耕種,與人為善,可一旦覓到機會,便奔至鼓山另一側(cè)的夾道中,截殺來往的富庶路人和車隊!”
“至于那些贓物,李思將軍當時領(lǐng)的是一隊新兵,激戰(zhàn)中逃出不少男女賊人,為防備周遭村落中還藏有賊人余黨,他便令軍卒合力掘了一個大坑,將所有搜出來的金銀財帛埋了進去,厚厚壓上一層土,再填入賊人尸首,揚侯已經(jīng)派人繼續(xù)挖掘尸坑了!”
如英點點頭,落下最后一子,她雖然沒贏,但崔祈也是慘勝。
她將棋子一一拈回至棋盒里,對著崔智吩咐道:“既然廷尉府的人都去了,那就把崔忠叫回來,不用在那守著了!”
崔祈看了欲言又止的袁慎一眼,問道:“你不是說子晟不敢的嗎?”
如英一臉不以為意,撇嘴道:“他不敢是他不敢,可我也不能不留后手防他??!”
崔祈笑了笑,揮手讓崔智退下。
崔智遲疑了一下,抬頭去看如英,見她點頭,方才退了出去。
用過午膳后,崔祈自去午休,留下如英待客。
袁慎知道如英也有午后小憩的習慣,便主動提出告辭。
如英送他出門,因見他面色不好,以為他是因為方才的訓斥心里過不去,便寬慰道:“你別見怪,阿父不是怪你說了那句話,而是他不喜人插話。我阿兄口吃,說話慢,小時候一張口就總被人打斷,久而久之,阿兄就更不愿意張嘴了······”
袁慎腳步一頓,他停下來看著身側(cè)的女孩,玉面淡拂,溫雅嫻靜,春日陽光下,美得有些虛幻。
“如果受訓斥的是霍不疑,你也會對他解釋這么多嗎?”
如英目光一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袁慎心底一陣挫敗,可面上還要裝作無事,“看你眼下一團青黑,想來這兩日忙忙碌碌,都踏實睡過一覺,你快回去休息吧!”
如英也懶得追問,便依他所言,轉(zhuǎn)身回去睡覺了。
坐在馬車中,袁慎不停地胡思亂想,其實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自己卻不肯承認。
如果今日被罵的是霍不疑,如英大概會拍手叫好,甚至在一旁添油加醋,恨不得讓文昌侯將他罵成豬頭,最后她會在豬頭上輕扇兩下,笑言兩句“誰讓你多嘴的,活該找罵!”
如果霍不疑問她為什么會挨罵,估計如英也不會告訴他,而是讓他猜,對的說成錯的,錯的說成對的,好讓他下次繼續(xù)挨罵。
如英待霍不疑好不好,他不知道,可她對霍不疑雖然有防備之心,但也肯親近他,信任他。
如英對他很好,他只要在尚書臺,總能收到永安宮小黃門送來的食盒,里面都是他愛吃的,不少大人都打趣他好福氣。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英與他并不甚親近,反而是客氣居多,更別提打鬧了,兩個人連架都吵不起來。
所以當想起未婚妻與前任相處的情景時,袁慎心里酸得像喝一大甕酢漿,他自覺并不比霍不疑差??!
袁慎越想心里越發(fā)悶,直到下車的時候,看見管家古古怪怪的臉色,再看到坐在自家正堂里的那個人,他總算知道他比霍不疑差在哪里了——他沒霍不疑不要臉!
袁慎呵呵冷笑:“霍侯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霍不疑起身,一揖至地:“今日前來,是有一樁不情之請,若是袁侍中若肯答允,在下日后定有厚報!”
袁慎眼皮一跳,剛想婉言送客,就見霍不疑一臉正色道:“善見,你與如英退婚吧,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二人成婚的,若是最后搶親,袁氏名聲掃地,想來也非你所愿!”
他不想裝了,也裝不下去了,愛意藏在骨子里,就像呼吸一樣成為了一種本能,無論如何,他都要盡力一試。
霍不疑說完后,袁慎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當即大喝道:“霍不疑,你未免也太不將我膠東袁氏看在眼里了,竟然敢說出這等胡言亂語,你簡直······”
“你簡直狂?;奶浦翗O!”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可霍不疑不動如山,還用十分誠摯的語氣說道:“善見,請稍息怒火,聽我一言,如英與你并非良配······”
“我與如英并非良配,那你與她就是良配了?你敢拿這話去與如英說嗎,看她不給你兩巴掌!”
霍不疑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你放心,我會與她說的,她要打我,我會主動將臉送上去的!”
袁慎氣得眼睛都發(fā)紅了,他指著門外道:“霍侯既然想討打,不如現(xiàn)在就去吧!”
“現(xiàn)在不行!”霍不疑微笑道,“如英此時定在午睡,她春日里最貪眠,崔叔父又不肯管束她,這一覺恐怕要睡到日近黃昏才會醒!”
袁慎最討厭的就是霍不疑對如英這般熟稔的樣子,可惜不待他再度送客,霍不疑又道:“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如英對你并無男女心悅之情,是不是?”
“可她答應嫁給我,而不是你!”
霍不疑將右手臂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個已經(jīng)結(jié)疤的,呈深紅色的牙印,“她曾在我姑母靈前與我嚙臂為盟,說只要她活一日,我便在她心里活一日?!?/p>
“你知道的,如英這個人一向說到做到,我注定橫亙在你們中間,你能忍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你又要提防多久?”
霍不疑將袖子放了下來:“我可以纏她一輩子,你可以防我一輩子嗎?”
袁慎怒聲道:“霍侯狂言,在下萬難領(lǐng)受,今日不必再說下去了,霍侯慢走,恕不遠送!”
說罷命管事送客,霍不疑也不愿多留,他拱手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善見早下決斷!”
袁慎氣急反定:“霍侯也不必一再激我,你的對手從來不是我,如英不點頭,我這親退不了,你這親也成不了!”
霍不疑微微一笑:“這個就不勞善見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