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領(lǐng)頭之人自稱是如英的親隨,太子拉下臉,怒聲問道:“你家女公子呢?她敢言而無信,罪犯欺君,還是在那擺架子,要本太子與霍侯親去文昌侯府請她?”
崔智也不露怯,條理清楚地回稟道:“太子殿下請見諒,我家侯爺身體不適,女公子侍奉在側(cè),一步都不敢輕離。再則,我家女公子命小的代為回稟殿下,當(dāng)日女公子在御前承應(yīng)的是還霍大人一個清白,并沒有答應(yīng)當(dāng)庭作證,怎么能算是欺君呢?”
太子氣道:“這奸猾女子,她不來,又如何證明子晟清白?”
崔智笑道:“殿下放心,我家女公子已經(jīng)備下口供和其他人證,另有其他細枝末節(jié),小的當(dāng)年隨侍女公子左右,可為女公子代答!”
太子拍案欲語,霍不疑倏地看向太子:“殿下,但請聽其所言!”他又看向崔智,“你盡管說來!”
崔智抱拳致謝,而后從懷中取出一紙長卷,經(jīng)由府役交至紀(jì)遵手中。
紀(jì)遵攤開一看,不由“咦”了一聲,對著崔智道:“這上頭寫的是可是實情?”
崔智道:“大人放心,字字屬實,且有人證相佐!”
紀(jì)遵點頭,讓崔智起來,“既如此,許你代主陳情!”
崔智磕頭起身,一板一眼地道:“鼓山慘案發(fā)生在十月二十八日。然二十六日清晨,辰時三刻,霍侯至文昌侯府接我家女公子出門至涂高山泡溫泉。行路約有一個半時辰,途中所遇人有······”
他念一個名字,所帶來的人證中便有一個人出列,呈上證紙,上寫明了事情經(jīng)過,并注明身份籍貫,按下指印,其后更有言,若所言不實,愿與家人親族共擔(dān)株連之罪。
“至溫泉別院歇息一日,霍侯與我家女公子啟程離開,是日為十月二十七日。”
張要聽聞此言,捺不住問道:“當(dāng)時天氣正寒,溫泉別院最是舒適,為何你家女公子只待了一日就要下山?”
他又斜眼去看霍不疑:“涂高山離磐罄大營不過一日半的路程,以霍不疑坐騎的神駿,未必不能趕上?。 ?/p>
霍不疑沒理他,而是垂眸回憶起來。
為何下山?自然是因為心猿意馬,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夏日的時候他曾答應(yīng)過如英,等天寒了,任憑她在溫泉池子里撲騰多久都行,于是她就真的拉他一起下水了。
溫泉暖熱,她撒嬌與他說想喝冰釀,還討好地替他捏肩捶背,不過他總感覺她是有意占他便宜,因為她的手總有意摩挲在他的腰腹上,指頭在健碩的肌肉上又戳又點,再加上那貼在耳邊的嬌嫩嗓音——
她軟綿綿的拉長調(diào)子:“我就喝兩口,就喝兩口嘛!”
就算知道她是故意裝乖,他也不由一頭栽了進去。
最后的事實證明,永遠不要相信一個好酒之徒的“只喝兩口”,他一個轉(zhuǎn)身的空檔,她就抱著酒壺酣暢痛飲。
氤氳繚繞的水汽中,醉酒的女孩透出一種平時少見的慵妝媚態(tài),薄薄的綾緞襜褕因為沾了水而半透明,他看見了很多不該看見的東西。
女孩的手臂像是世上最強韌的絞索,迫他低頭,迫他共飲,迫他同歡······層波搖蕩,漸聞聲顫,他在心里痛罵自己無恥,可還是忍不住捏在她最敏感的后頸上,讓她站立不穩(wěn),只能攀在他身上。
直到現(xiàn)在,他都隱隱佩服自己的定力,硬是從溫泉池子里爬了出來,沖到外面洗了一個冷水浴,將身上的熱意勉強壓了下去。
至于如英,她酒后發(fā)熱,碰到他是冷的,又湊上來挨挨蹭蹭,他若是還敢?guī)е跍厝獎e院繼續(xù)住一晚,那衣冠禽獸四個字可真要派上用場了,所以第二天他們就下山了。
這等私隱之事,除了兩個當(dāng)事人,自然再無第三人知道。
崔智雖然不知,但應(yīng)變甚快,“我家女公子行事自來隨心,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這有何好奇怪的?”
太子哼了一聲:“這也確實是崔氏的作派,你繼續(xù)說!”
崔智拱手應(yīng)是,繼續(xù)道:“二十七日,用過早膳后,我家女公子便與霍侯一道下山,黃昏時抵達山下縣城!”
張要聽到這兒又忍不住了:“涂高縣城我也去過,下山進城半日即可,怎么要一日工夫,可見你家女公子扯謊!”
“大人請慎言!”崔智厲聲喝道,“當(dāng)時初冬時節(jié),涂高山上因為地氣之故,花草繁盛,我家女公子邊走邊玩,這又有什么奇怪的?”
霍不疑也想起來了,女孩第二日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多了些不該有的痕跡,卻什么也沒說,只是下山的時候,忽然不肯騎馬坐車,非要他背。
他當(dāng)時既理虧又心虛,哪敢不依從呢?途中經(jīng)過一片鮮妍的花田,兩人便停了一會兒。
她編了一個套馬圈套在他脖子上,玩笑著道“我套中你了,你得一輩子給我當(dāng)牛做馬”,他說“好,一輩子就一輩子”,他們在花叢中滾了許久,滾得滿身滿頭的花瓣。
堂內(nèi)崔智還在與張要爭辯:“期間我們遇見了左曹王大人與城門校尉李大人的家眷,這是兩家夫人的證詞,請揚侯核查!”
話畢,又從懷中摸出兩張紙托書吏遞了上去。
太子心中暗嘆父皇盤算落空,而后又去看霍不疑,但見他一臉溫柔懷念之色,神思恍惚,不知一顆心悠悠蕩蕩飄到哪里去了!
好了,要坑的人沒坑到,不該坑的人陷得更深了。
當(dāng)年這兩人不知因為什么,吵得和烏眼雞似的,見面就是互散冷氣,分開逮人就啄,經(jīng)過梁家的事略有緩和,后來又往涂高山玩了一趟,上山前還有些小別扭,下山后又好得如膠似漆。
父皇于是斷定兩人在涂高山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如今舊事重提,說不定崔氏念及舊情,能緩和些顏色,不然鬧出些緋聞來也好啊!
“抵達縣城,乃是黃昏時分,因知次日有燈會,我家女公子便與霍侯在一家客棧安頓了下來。”
客棧東家出來作證。
“第二日,便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我家女公子與霍侯同游縣城,白日了逛了一家蜜餞鋪,一家木器鋪子,去見了一位瓦匠,一位琢石匠,一位善于腌制醬菜的老媼,不過這名老媼已在兩年前過世。哦,還去了一家酒坊!”
又出來五六個人,紛紛交上自己的證詞。
“二十八日晚上,在燈會前,我家女公子與霍侯在酒樓用晚膳,被一登徒子沖撞,女公子命我等將其教訓(xùn)了一番?!?/p>
登徒子訕笑一聲,出來朝眾人拱了拱手,又飛快縮了回去。
張要質(zhì)疑道:“有霍侯在崔娘子身側(cè),有什么登徒子還敢對其不遜,莫不是你家女公子隨意捏了個人出來?”
“將軍不必有所懷疑,這登徒子乃是鄰縣大戶之子,膽子是比尋常小民大了些,而且他調(diào)戲的也不是我家女公子,而是霍侯!”
崔智一說完,陳馳便忍不住嗤嗤笑出了聲,撫掌道:“嚯,果然好膽!”
那登徒子瑟瑟縮了縮肩。
“當(dāng)夜還有幾位城中的名士亦在場見證了此事,其中有一位訪友去了,不在家中,不過另外幾位都在,這是他們的籍貫及相關(guān)證言,請揚侯細看!”
紀(jì)遵從未斷過如此好斷的案,時間地點經(jīng)過一一羅列清楚,而且證詞簡短明晰,叫人問無可問,駁無可駁,更要緊的是不過短短兩三天,她就準(zhǔn)備得如此周全,這是有多不想與某人扯上關(guān)系??!
霍不疑垂下濃睫,一手輕輕按住心口,感覺那處強勁有力的躍動,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如英對他有一種很霸道的獨占欲,就像小孩子絕不肯與人分享心愛的玩具,她讓部曲將那人暴揍了一頓,又沖上去補了幾腳,“沒瞧見他有主了嗎,敢與我搶人?來來來,剖開肚腹讓我瞧瞧,你膽到底有多肥!”
登徒子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刀劍,嚇得吱哇亂叫,連連磕頭賠罪,若不是他們不想錯過燈會,女孩非得再給對方幾個畢生難忘的深刻教訓(xùn)。
在幻夢般的滿街彩燈中,女孩猶自鼓著臉頰,憤憤不平,他看著她,憐愛滿溢心腔,忍不住問她:“我們會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對嗎?”
她抬頭看他,然后踮起腳尖,親在他的唇上,她親得很兇,理智中透著一種瘋狂。
他以為她是默認,沒想到,她是在委婉的否認。
“而至二十九日,霍侯將我家女公子送回都城,至城門口恰好遇上要出城的韓大將軍,隨后韓大將軍與霍侯一同回磐罄大營,這是韓大將軍的證詞?!?/p>
崔智送上最后一份證詞,拱手道:“揚侯明鑒,這幾日霍侯一直與我家女公子在一起游玩,絕對不可能半路脫身至鼓山殺良冒功,請您明察秋毫,還霍侯一個清白!”
“你們作假!”張要惱怒道,“怎么可能有人在短短幾日內(nèi)就找來這么多人證,還樁樁件件這么嚴(yán)絲合縫!誰都知道崔娘子是他霍不疑的前未婚妻,保不齊兩人藕斷絲連,舊情難忘,所以才替他串聯(lián)證人,編造偽證!”
這話剛落地,太子就在心中暗嘆,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崔智氣得臉色鐵青,主辱仆死,他豈可坐視此獠如此玷辱自家女公子的名聲?當(dāng)即挺身道:“我家女公子少年時就侍奉在淮安王太后身側(cè),而至為永安宮宮令,其人品之貴重高潔,是陛下與皇后親口夸過的!將軍如此說,可是覺得上位識人不明,我家侯爺教女無方?”
這話說得實在硬氣,太子忍不住想到,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崔氏牙尖嘴利,手下人的口齒也不賴。
張要不料文昌侯府隨便一個侍衛(wèi)就有如此威勢,但他也不是被嚇大的,但陡然間看見太子面色不好,警醒自己過頭了,還來不及說些什么,只聽崔智再次逼問自己——
“我家女公子也有一言轉(zhuǎn)問將軍,同樣是人證,將軍的人證可信,我家的人證就不可信么?若是人證無法取信,霍侯那里還有賊子贓物,望將軍見了這些贓物后,速速閉嘴為上!”
太子半信半疑地看向霍不疑,“贓物?”他看霍不疑點頭了,又問崔智,“她怎么知道的?”
“此時我家女公子未曾向小的說明,但女公子還有一句話轉(zhuǎn)告霍侯——”
他朝霍不疑躬身拜倒:“女公子說當(dāng)日長秋宮之事,今又現(xiàn)矣,望霍侯能像當(dāng)日一樣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這話說得眾人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但見霍不疑渾身一震,眼中隱泛淚意:“好,我知道了,你現(xiàn)回去復(fù)命,別叫她掛心這邊的事情,也替我道一聲多謝!”
他能放過她嗎?五歲以后,他人生里所有的歡悅美好都是由她所贈,他能放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