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鴻雁南飛,如英一路上十分悠閑自在。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門遠行了,就算身邊跟著一個偷偷從家中溜出來,死活非要跟著一起走的碎嘴子程少宮,也沒能澆滅她的好心情。
豫州古稱之為中州,意為處在九州之中的意思——北邊接壤司隸與兗州,西南兩面通往有零星叛亂的荊州與揚州,東面則是叛亂最烈的四州之一的徐州。
托賴州牧大人治理有方,豫州度田完成得十分順利,境內(nèi)風平浪靜,是故如英和程少宮一路行來十分順利。
路過潁川時,如英順帶看望了在家待產(chǎn)的曲泠君,還蹭了兩只孕婦親手所制的小小布老虎。
圓頭圓腦,十分可愛,如英愛不釋手,惹得程少宮驚奇不已,他實在想不到自家阿姊居然喜歡這種小孩子才會喜歡的玩意。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為了防止叛軍或流民流竄到豫州境內(nèi),梁無忌一會跑到西邊捉蟊賊,一會到東面堵著關隘,來來回回兩邊跑,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招待他們。
如英也不好意思給生產(chǎn)在即的曲泠君添麻煩,略住了幾日就告辭離去,曲泠君怕如英遇見兵禍,苦苦挽留。
如英笑道:“伯母放心,我此行要去的是豫州最南邊的弋陽郡,一路只取正中的那條官道,又不靠近豫州東西兩面,不會有什么危險的?!?/p>
曲泠君聽如英如此說才道罷了,又道:“你和善見一樣,有事在身,都是片刻等不得的!”轉身又取出兩封梁無忌的手書,讓如英以備途中不虞。
如英問道:“袁大公子也來向阿伯討了手書嗎?”
曲泠君道:“是啊,不知要做些什么,夫君問他,他也不肯說!”
如英很快就告辭離開,騎在馬上時還拿著梁無忌的手書想個不停。
程少宮見狀,以為如英是擔心前路有變,便安慰道:“州牧夫人實在多慮了,整個豫州誰不知道阿姊奉皇命出行,誰敢湊上來找麻煩!就算敢,咱們這支衛(wèi)隊可不是吃素的!”
原來如英此番完成宣太后遺愿后,還要南下永昌,西入蜀中,路途遙遠,風波難測,故而所攜部曲約有三百余人。
再有由宣太后收攏撫恤的將士遺孤組建的皇后衛(wèi)隊,宣氏母子被廢后,他們不愿轉入越氏麾下,并且為著避嫌,也不好投入諸位皇子公主門下,宣太后于是將他們盡數(shù)托付給了如英。
這批人馬也有百人左右,總數(shù)加起來也有一營之數(shù)了。
如英可沒有盲目樂觀:“萬一真有人瞎了眼要碰上來呢?”
程少宮昂起頭,問向左右扈從:“若有賊人來犯,該當如何?”
出身前皇后衛(wèi)隊的年輕兒郎們是第一次離開都城,正是興奮的時候,當即高聲回道:“片甲不留,予以全殲!”
行路近兩個時辰后,如英見天色尚早,便停在一處岔路口的木壘酒肆中暫歇。
酒肆中客商不多,來往東南西北的都有,不過往南的只有如英他們。
酒肆中的老掌柜聽聞此事,趕忙道:“兩位客官,往南那條官道前幾日被山坡滾落的樹木石塊給堵住了,如今官府忙著度田平叛,一時半刻騰不出手來清理道路,客官不妨走西側那條峽道,說起來還更近些呢!”
如英眉頭輕皺,沒有說話。
程少宮趕緊追問道:“那條峽道怎么走,路遠么,車輛好過么,能否在天黑之前趕到驛站?”
老掌柜笑道:“能,能,都能。其實這條峽道才是原來南去的官道,后來因去揚州荊州的商旅多了,便嫌那條道窄,后來又重新開辟了一條更寬更平的官道?!?/p>
程少宮放下心來,連聲道謝。
如英讓婢女抓了一把五銖錢給老掌柜,謝過他的提醒,又問道:“此處風光甚好,不知附近還有哪些山川小徑,待我們姊弟辦完差事好游玩一番?!?/p>
老掌柜捧著錢,笑得牙不見眼,當下也不去招呼其他客商了,坐到姊弟二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待得歇好了,如英與程少宮再度啟程,只是他們離開酒肆數(shù)里后,如英就命令找一處進可攻,退可守的隱秘角落安營扎寨。
程少宮見狀驚問道:“阿姊,出什么事情了?”
如英不答,只讓崔智去探老掌柜方才說的被堵住的官道。
天色即將擦黑,如英下令不許生火,好在此時天氣不冷也不熱,便是不生篝火也不會難抵寒意。
如英與程少宮各自拿了一條氈毯披在身上,靜靜聽著崔智的回稟:“那掌柜并未欺瞞女公子,官道上的確有石塊樹木堵住了,約有兩人高,人馬難行!”
程少宮長呼一口氣,剛想說自家阿姊多心了,孰料又聽崔智道:“只是屬下發(fā)現(xiàn)滾落的石塊上附著的土壤十分結實,樹木表皮干燥,根部還有人為的鑿痕。”
程少宮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是不是山民伐木鑿石不當鑿成的呢?”
“三公子說的不無道理,所以屬下已經(jīng)派人去附近鄉(xiāng)里打聽詳情了,最早明日就有回信?!?/p>
崔智抱拳看向如英:“但若是有人蓄意為之,那西南峽道定有不妥,屬下斗膽,請女公子暫緩行程,勿要以身涉險。”
“這是自然!”如英也沒有那么頭鐵,明知是套還要往里鉆,“我這里有兩封密信,你用飛鷹即刻發(fā)出?!?/p>
崔智接過密信,沒多久天空中就響起兩道嘹亮尖利的鷹啼,聽得程少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如英緊接著又招來家將讓他們領著部曲輪班放哨戒備,讓部曲們放制香料驅趕蛇蟲鼠蟻,順帶將周圍一帶細細摸查一遍,再設幾個警戒哨和陷阱御敵,以防敵人半夜來犯,武婢們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衛(wèi)在側。
夜風輕哨著掠過空曠的原野,寂靜清冷,除了值守的侍衛(wèi),眾人皆已歇下。
如英毫無睡意,坐在帳前抱著酒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天幕蒙了一層白茫茫的夜霧,星月不見,只有深夜的寒氣悄無聲息的襲至周遭。
在這夜深靜謐之時,如英忽然想起文帝問她的話——“你究竟是怕人心易變,還是怕人心最不易變?”
她怕人心易變,所以初時對霍不疑處處提防,小心戒備;她也怕人心最不易變,所以她替袁慎做了取舍,免他來日陷入兩難。
阿父此次平叛之后,也會開始教導孫輩,而她也要跟著小舅父前往塞外,去接手那偌大的產(chǎn)業(yè),屆時故人千里,誰又來管人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