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一夜無眠，待天際浮現(xiàn)第一抹淺藍(lán)，她立刻派出兩名行事老道的斥候去打聽消息，同時(shí)命人埋鍋造飯，讓大家飽餐一頓熱食。

飯熟湯熱，程少宮也醒了，他看著長姊一邊用羹湯，一邊看高掛在氈壁上的輿圖。

不久，兩名輕騎趕回，連口熱湯都來不及用就開始回稟。

一人拱手道：“女公子，那條峽道果然不妥。我們先去酒肆打聽，老掌柜說昨日本無往南的客商，誰知我們離開后，來了一群要去南邊探親的人家。于是我們立刻快馬追趕，峽道前幾里尚有車轍馬蹄和腳印，然而峽道過半再不見任何蹤跡。”

另一人接口道：“屬下等又往回檢索，果然發(fā)覺其中一段峽道隱約有血跡，卻被人用黃沙覆蓋。我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發(fā)覺山腳下一出泥土似是新掘的，于是挖開一看——女公子，竟是好些尸首······”

程少宮差點(diǎn)打翻手中的粥碗：“真有這種事？！”

如英沉聲問道：“他們所攜財(cái)物是否俱在，尸體上可有被殘虐的痕跡？”

兩人搖頭，其中一人臉上更是生出憐憫之色：“頭顱俱在，而且雖只匆匆一瞥，屬下看見幾名婦人手腕上尚有銀鐲，一名襁褓中的幼兒的金腳鐲也還在！”

如英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她將粥碗狠磕在幾案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依你們看，這伙人有多少？”

預(yù)估敵人數(shù)量是斥候的看家本事，兩人互相對了個眼神，道：“從被掩蓋的打斗痕跡來看，人數(shù)約有兩百左右，以常情估計(jì)，至多四五百?！币话銜羧种坏娜笋R押后，最多一半。

其中一人又遲疑道：“至于還有沒有伏兵，屬下無能，不敢妄下定語！”

如英沉吟片刻，而后看向程少宮：“你吃完了沒有？”

程少宮愣了愣，而后三兩口吃完碗中食物，又利索地從陶甕取水漱口，收拾妥當(dāng)后，在如英下手位置站定。

“這伙人八成是沖我來的。”如英看向程少宮，“我已讓人在岔口酒肆采買飲食，并傳出風(fēng)聲——已知昨夜峽道有路人截殺，幸虧昨日下午我犯了心疾，在附近曠野扎營歇息，這才逃過一劫。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我已決定原路返回，去最近的安國郡太守那兒避上幾日?！?/p>

如英在地圖上已經(jīng)圈出的一塊谷地上點(diǎn)了點(diǎn)：“因我身體不好，行路緩慢，又遇后方輜重拖延，故而不得不沿途采買飲食藥物，邊走邊歇?！?/p>

“阿姊，你這是要引蛇上鉤？”程少宮心頭七上八下，他想勸阻，但這位姊姊性情獨(dú)斷，連阿父阿母都是不是其對手，但最后還是小心地勸了一句，“這樣會不會有些托大，萬一敵人還有伏兵······”

“所以我要你去討援！”如英從行囊中取出梁無忌的手書，“安國郡太守與萬家伯父是多年好友，曾往程家赴過宴，你請他發(fā)兵來支援，他必肯答應(yīng)的?！?/p>

程少宮不同意：“阿姊隨便派個侍衛(wèi)去就好了，有這封手書，加上阿姊的名頭，郡太守不敢不來相救！”

“如今時(shí)局不穩(wěn)，若是尋常侍衛(wèi)報(bào)信去救，郡太守怕被人調(diào)虎離山，難免遲疑，是以非得你親去不可！”

程少宮已非昨日阿蒙，他大聲反駁道：“阿姊少糊弄我，文昌侯與梁州牧相交莫逆，州牧大人更是視你如親女，若是別人求援，郡太守或許會遲疑，可若是阿姊，他就算是明知是計(jì)，也會立即派人來救！”

“若是阿姊在去往安國郡的路上有所差池，他這個郡太守恐怕就做到頭了！”

程少宮秀麗的面容上涌上幾分怒氣：“阿姊是怕有萬一，所以提前將我遣走！”

如英目光平靜：“眼下敵在暗，我在明，禍福難測，此事本與你無關(guān)，自然要先將你遣走，我才能放手施為！”

“怎會與我無關(guān)，我與阿姊是親姊弟，有人要傷我阿姊，豈能與我無關(guān)？”

“說得好！”如英欣慰地拍了拍程少宮的肩膀，然后毫不留情地潑熄少年心中熱血義氣，“只是這話除了好聽，一點(diǎn)實(shí)際用處也沒有！你偷偷溜出家門，身邊總共只帶了四名侍衛(wèi)，加上你一共五個人，能抵什么用，還不如替我去跑個腿！”

程少宮語塞。

如英又道：“你要么自己去，要么我派人送你去，只是這樣一來，我身邊又得少幾個人，你說呢？”

目送五匹快馬揚(yáng)起塵土，如英旋即開始行動。

她將輜重行囊以及沒有武力的婢女仆婦盡數(shù)留在原地，并留下三十名侍衛(wèi)在此留候，以防賊人侵犯。

余下人等攜帶兵械以及如英事先準(zhǔn)備好的東西，輕裝快馬趕路，沿路順便向農(nóng)家購買稻草木板，至日上三竿時(shí)眾人終于趕至那片花草茂盛的谷地。

說是谷地，其實(shí)只有東西兩側(cè)分別有一片低緩的山坡，南北各有一條可供三四車并行的道路，四周山壁還有涓涓細(xì)泉緩緩漫下，順著開鑿好的淺淺水溝流向外面的農(nóng)田水渠。

如英立刻分派人手，一撥人埋鍋造飯，一撥人在如英指定之處動手腳，一撥人則在谷地正中搭建一座特殊的簡易茅草亭。

待得眾人飽食一頓后，如英命那兩名斥候?qū){谷中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年紀(jì)大些的家將還沉得住氣，年輕些的兒郎們俱是氣憤難言，恨不得即刻替天行道。

“你們之中，跟我最久的有十一二年，最短的也有三年了，想來也知我的性情?！比缬h(huán)視眾人，“這伙人可能不是沖我來的，但他們殘殺無辜百姓，甚至對小小嬰孩下手，你們說該不該管，該不該殺？”

“恃強(qiáng)凌弱者，該管，該殺！”

“絕不能放過這群畜生！”

如英微微抬手，壓下眾人聲浪，又問道：“我座下人強(qiáng)馬壯，兵器精良。這伙人若是沖我來的，你們說，敵人是覺得我庸懦無能，不配為敵，還是覺得你們盡是些酒囊飯袋，不堪一擊？”

宣太后托付的衛(wèi)士盡是些年輕兒郎，最受不得激，紛紛起身道：“我等受女公子衣食供養(yǎng)，豈能見女公子受人輕視？自當(dāng)為女公子效死！”

崔氏家將亦高聲道：“主憂仆辱，主辱仆死，屬下們跟著女公子，唯有拼死一戰(zhàn)，誓不墮我崔氏勇武之風(fēng)！”

如英笑著道了一聲好，然后趁著士氣高漲之際，迅速下達(dá)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