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上旬巳日將至,如英與袁慎前后腳地收到了來自父親的家書,信上內(nèi)容大同小異,言語也十分言簡意賅,就說了一件事——親事定下來了,你有未婚妻/未婚夫了。
但就是這短短的一句話,讓袁州牧差點沒把腿給跑斷。
第一次提親未果后,袁州牧又往益州去了兩次。
第二次去時,崔祈已經(jīng)接到了如英的信,上說“聽?wèi){阿父做主”,其實就是變相應(yīng)允的意思,可崔祈看到女兒這句話,心中不免又斟酌起來,這一斟酌,就猶猶豫豫沒有松口。
于是袁州牧再次鎩羽而歸。
第三次,袁州牧前思后想,另辟蹊徑,往丹陽去了一趟。
世人皆知,文昌侯愛重妻子,優(yōu)容岳家,尤其是撫養(yǎng)妻子長大的長兄長嫂,更是敬重如外舅外姑。
世家大多聯(lián)絡(luò)有親,鐘夫人的姨母嫁給了袁州牧一位堂叔,雖然那位長輩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但也不妨礙兩人以姊弟相稱。
陶二夫人出身南陽岑氏,前幾年他剛把族侄女嫁給岑夫人的侄子,此刻坐在一起敘論起來,又是一門姻親。
總之袁州牧在陶家住了七八日,中間又搭上幾位好友,他們都是荊揚兩地的名士,大力拍著胸脯為袁慎的人品才學(xué)作保,再加上袁慎寄來的那支金木樨——外甥女自己也愿意,這才將陶讓與陶謹說動了。
陶讓修書討情,陶謹親自陪著走了一趟,自然也少不了梁無忌這個冰人。
前有舅兄,后有摯友,兩方夾擊之下,崔祈終于松了口,定了婚約,還交換了文定信物。
袁氏出的是祖?zhèn)鞯陌子窆裙?,崔祈則將爵弁上的玉珠拆了下來。
這樁婚事定得不算倉促,甚至可以算是一波三折,可最后真定了下來了,吃驚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也打了許多人一個猝不及防。
這其中有想與文昌侯府結(jié)親的,也有相中袁慎做郎婿的,譬如大越侯,就不止一次想將家中女兒嫁入袁氏,譬如蕭夫人,她還想著與程姎說和呢!
程始也甚感驚詫,不過不是因為侄女,而是他沒想到不過短短兩三月,兩個女兒前后腳都定好了人家。
在上巳節(jié)前一日,程始與蕭夫人兩人一前一后蒞臨滑縣。
程始去考教兩個郎婿,蕭夫人則拉著桑氏問短長,少商與樓垚的事情她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如英的這門婚事真是之前一點風(fēng)聲也沒有。
桑氏只好將這些天的點滴都說了出來,在得知不只有一個袁慎,還有一個凌不疑的時候,蕭夫人吃驚道:“這么說來,文昌侯在豐饒功臣與世家一派中,選了世家······”
“姒婦怎么會這么想?”桑氏皺眉,有些不悅,“就不能是兩人互相喜歡,文昌侯成全小兒女心思么?”
蕭夫人不信,妯娌之間說話也沒那么多顧忌,于是她索性直言道:“姌姌雖然通詩書,知禮儀,可桀驁不恭,恣意不遜,似袁善見這等世家翹楚,青年俊彥,若不是別有所圖,怎會甘愿低頭?”
“那姒婦說說,他究竟圖什么?富貴么?前程么?”桑氏不贊同蕭夫人這種揣測,“姒婦別小看了袁氏,袁氏百年世家,產(chǎn)業(yè)綿延好幾個郡縣,袁善見更是簡在帝心,根本毋須通過聯(lián)姻來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便是他真有所圖,圖的也不過是姌姌這個人?!?/p>
桑氏與蕭夫人的偏好完全不同,蕭夫人喜歡溫柔敦厚的程姎,桑氏更喜歡鮮活靈嫵的如英與少商。
“那姌姌呢?她這般不受羈勒,不肯忍氣的性子,做得了袁氏宗婦嗎?”
“姒婦就別替姌姌操心了!她腦子清楚得很,文昌侯更不是個糊涂的?!?/p>
桑氏眼中頗含深意:“再說了,袁夫人清修多年,這個宗婦不也做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么!”
“也是!”蕭夫人苦笑一聲,“她們都有自己的主意,我還是多操心姎姎吧,堂姊妹們都嫁得這么好,若是她夫家門楣低了,只怕葛家那里會心生埋怨······”
桑氏捧著碗卮喝湯,完全不想接這個話茬。
回程路上,無風(fēng)無浪,卻總有些令人發(fā)笑的小事。
程始和蕭夫人總算看到未來郎婿是如何向女兒獻殷勤的了,樓垚成天到晚搜羅新鮮吃食,給被迫窩在馬車里的少商解饞。
有時是熱氣騰騰的蒸餅與蜜餌,有時是甜香四溢的果干,有時是從農(nóng)家購來的醬菜與腌肉,雖然賣相粗糙,可風(fēng)味極佳,少商吃得連連點頭,下巴都見圓了。
比起樓垚的廣撒網(wǎng),袁慎出手更投其所好,他指著面前的一碟蒸魚道:“這個時節(jié)好吃的魚不多,鱖魚只怕你吃煩了,偶爾也換換口味吧!”
程始看著面前不過自己巴掌大的銀魚,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稀奇來,不過味道確實鮮美。
還是蕭夫人悄聲告訴他:“這是鏡魚,長在深海,極難捕捉,更別提送來的時候還是活的?!?/p>
程始倒吸一口涼氣:“不會是從膠東送來的吧?還是活的?這得費多少工夫啊!”
這可不是河魚,能放在淡水里養(yǎng),怕是還得日日不停地送海水,這可真算得上一擲千金了。
蕭夫人看了一眼吃得美滋滋的如英,和只看如英,就樂得美滋滋的袁慎,搖頭嘆息道:“可是你女兒愛吃啊!”
她也是過來人,如何不知道在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眼里,侄女程姎不過是一張安實可靠的案幾,牢固結(jié)實耐用,而如英卻是皎潔的明月,縹緲的嵐霧,動人心魄的云海。
這樣的女孩,哪怕尖銳傲慢,哪怕任性妄為,恐怕也只會讓人愛得不行,拼上一切,也想將她留在身邊。
沈懷玉也暗暗咋舌這個便宜外兄舍得下本錢,但看如英吃得高興,就想將自己這一份遞過去,誰知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袁慎將剔好的魚肉撥到如英碗中,對沈懷玉笑道:“外妹你也吃啊,還有呢,不夠就叫他們再送。”
聽得如英點頭“嗯嗯”兩聲,袁慎笑得更溫柔歡快了:“這魚不僅蒸食味道鮮美,也可以做魚膾,還可以曬干切塊,投入酒糟中,藏于壇內(nèi),做成糟魚,骨酥肉爛,異香撲鼻,佐酒最好了!”
如英聽得“佐酒”二字,眼睛一亮,還來不及說什么,袁慎就道:“我已經(jīng)命人炮制了,等秋日木樨花開的時候,也就差不多可以開壇取食了?!?/p>
“到時候,我請你喝酒啊!”如英接過袁慎遞來的紅果湯,就算不喜歡,也很給面子地嘗了一口,沒想到紅果的酸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口感出乎意料的甜潤。
她狐疑地看了袁慎一眼,這家伙到底向阿伯打聽了多少她的飲食偏好啊,有些小習(xí)慣連她自己都未發(fā)覺,他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袁慎當(dāng)然知道的清楚了,他也不是向大舅父打聽的,她與宣太后同吃同住三年,她不吃,宣太后也不吃,餓壞了她事不小,餓壞了宣太后事更大,永安宮的庖廚敢不費心琢磨么?
他在永安宮蹭吃蹭喝的時候,可沒少和他們打交道,只是她當(dāng)時一心撲在宣太后身上,沒注意而已。
不過現(xiàn)在,這些可全都派上用場了,畢竟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先得抓住她的胃!
看姓霍的被馴得服服帖帖,看他被騙得找不著北,以為自己多被她放心上,就知道這一招有多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