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么時候開始，只剩下他一個人的……

“快來看小老頭！在這邊！別讓他跑了！”

一群粗布披身的孩童朝著巷子深處奔跑，像獵人一樣追逐著獵物。

而巷子深處，有一團模糊的身影，瑟縮在漆黑的墻角，偶爾探出的一點白色卻暴露了他的方位?！白プ×?！”一個高大的男孩率先扯開布料，用力扯弄著明白色的發(fā)絲，拖著他離開了深巷，推搡倒地。

陽光透過白色的發(fā)絲，洋洋灑灑地鋪滿了地面，他緩緩抬起頭，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從來沒有見過的紫云紋的鞋子，或者說，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種窮鄉(xiāng)僻壤的鞋子。

那是他與他的第一次見面，發(fā)生在秋日午后的暖陽里。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年齡不大的孩子如何狂傲，雖然他認錯了性別。

秦川一手把他夾在腋下，一手指著那群孩童：“你們都聽好了，我叫秦川，秦川的秦，秦川的川。從今天開始，她由我罩著，你們誰敢欺負她，我就打掉你的牙！”

秦川將他從困境中解救，他第一次知道，有人是會幫助他的。

不過當他告訴秦川，他不是女孩子的時候，秦川震驚的眼神他也記了很久很久。

然后呢？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他揉了揉有點僵硬的臉頰，努力回想著……

第二年的重陽節(jié)，那時他已經(jīng)到秦府半年有余了，秦家的家主和夫人對他很關(guān)心，知道他想要學習，甚至請了私塾的老師，在家里上課。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秦家收了一個渾身雪白的怪人，屋外議論紛紛，而屋內(nèi)，仍是一句：“秦曦，累了嗎，出來吃飯了！”

秦曦，是他的第一個名字。

“秦曦！快來嘗嘗我做的重陽糕！這次我替換了杏干，把你最喜歡的蘋果干鋪了進去，快來嘗嘗！”秦川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將糕點放在他的手心，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他仔仔細細地品嘗，蜜餞的清甜和糙干果的醇香、米面的細膩，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重陽糕，甜，透過心臟的甜蜜，每吃一口，都認真地咀嚼，好像要記住這來之不易的甘甜。

突然耳邊有什么東西插在了鬢發(fā)之間，剛要伸手觸碰，秦川卻著急地叫停：“不要動，我在插茱萸，是驅(qū)邪避害的，顏色嘛，和你的發(fā)色很搭?！?/p>

一朵黃色的小花綻放在眼前，明晃晃的，讓人有點頭暈。

“以后帶上這個，不僅驅(qū)邪，我還會知道你在想我，在想這個家。”秦川鄭重其事地將一枝新的茱萸放在他的手上，“秦曦，我很慶幸，能和你成為一家人?！?/p>

“我也是……”忽的秋風四起，稀碎的話語融到了風中，飄散到千里之外。

“先生，北方戰(zhàn)事已經(jīng)陷入了僵局，援兵遲遲不到，我們要先撤退嗎？”沙盤圖已經(jīng)模擬了千次萬次，攻勢卻越發(fā)遲緩，好馬需配良草，戰(zhàn)士更是如此，但支援，遠比他想象的要困難。

“若是沒有支援，你們就先行撤兵吧，保留實力，鎮(zhèn)守關(guān)門?！贝髱け幌破穑鼟吨鴦C冽和血腥味的風迅速涌入，一個被血污覆蓋的人嘆了口氣。

退避了其他人：“最后一次了，秦曦，打不贏的話……”秦川從懷中取出一枝茱萸，放在了他手上，“你就回家吧，照顧好爸媽。”

大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已經(jīng)是強弩之兵了，他知道，秦川也知道，可他不甘心。

營帳外，是鋪天蓋地的白雪，是能將他抹除的寒冷，他伸出手，將茱萸插在了耳邊。

“秦川，當初是你邀請我做軍師的，那你就要聽我的安排，仗要打，人要回家，當初釀的菊花酒還沒有喝到呢，我也答應(yīng)了爸媽，重陽節(jié)，要一起過的?！币黄疬^……他突然笑起來，重陽節(jié)已經(jīng)很久沒有湊齊人了，今年的重陽節(jié)，只剩他一個人了呢。

“宣鎮(zhèn)北侯秦川，軍師秦曦進殿——”大殿上，周圍的一切都是明黃色的，人潮涌動，文官武將，唇齒手腳，唯獨他，覺得渾身冰涼。

“叛國罪，誅九族”短短六個字，將他的理想踩在腳下，將秦川的心血付之東流。

他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向秦川，然后，四目相對。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是求情嗎？是痛斥嗎？是誣陷嗎？不對……不對，不對！

他看到自己被抬出大殿，他看到秦川張開了嘴，他說：“秦曦，好好活著?！?/p>

最后是什么？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是什么？

悲劇還沒有到達高潮，不是嗎？

“是，所以秦川最后被昏庸的皇帝處死了，而秦曦因為被求情，活著，但是沒有辦法再入京為官。”

“好可憐啊，那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四處乞討嗎？”“或許吧，反正是一個人孤獨的……”他撩起散落在額角的白發(fā)，別在耳后，鬢邊是一枝枯萎的茱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