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坐在許三多的書桌前,看著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的齊桓輕聲開口,“和我說說成才吧...”
齊桓抬眸,眼中帶著不解,“隊長?”
袁朗眼中閃過一絲波動,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的握緊又松開。
像是覺察到了自己話意不明,他又重新問了一遍,“他最后...有沒有說什么?”
袁朗其實想問,成才有沒有給他留下什么話。
但他沒有那個自信,他害怕齊桓的答案是沒有,所以才換了一種委婉的問法。
他看了成才出任務(wù)之前寫的...遺書,那里沒有自己的只言片語。所以,他來問齊桓。
齊桓呼吸急促了一瞬,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尤為清晰,他緩緩的吐了口氣,盡量用平靜的聲線轉(zhuǎn)述成才最后和他說的那些話。
“當(dāng)時他...他的心臟被近距離的彈片...”齊桓說著看了一眼袁朗的反應(yīng)。
他預(yù)料中的傷心難過都沒有在袁朗的臉上看到,視線里,他的隊長怔怔的盯著腳下的地板,好一會才喃喃的說了一句,“心臟??!”
“他受了那么嚴(yán)重的傷,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我,目標(biāo)背后還有人?!饼R桓一想到當(dāng)時成才凄慘的樣子就胸口發(fā)堵,語氣中都有些哽咽,“我跟他說,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求他不要睡,求他撐下去??伤f這是他的命,躲不過去的。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我想喚起他的求生意志,我記得出任務(wù)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說想喝粥,我就告訴他,等回去了他想吃什么我都做給他吃。可是,他的呼吸還是越來越弱,我只能不斷的在他耳邊說,隊長還在等你回去呢,他說他知道...然后...然后他就跟我說他好累,想睡一會?!饼R桓雙手覆在眼睛上,眼淚從指縫中一滴滴的涌出來,好半天才平復(fù)了一下語氣繼續(xù)道,“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再也不想重來一次了?!?/p>
齊桓一直都不知道成才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把那些遺言都轉(zhuǎn)述給隊長,也許,隊長知道他的意思。
一邊的袁朗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就坐在那里,周身彌漫著一股暮氣,眼中更是滄桑的讓人心疼。
在冗長的安靜后,他站了起來,椅子與地板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有些刺耳。
齊桓看著他一步一步的朝著門口走去,他的背不復(fù)以往的挺拔,顫抖的手在門把上擰了好幾次,都沒有把門打開。
堅持幾次之后,他停了下來,額頭輕輕的抵在門板上。
齊桓上前,聲音里滿是愧疚,“隊長,都是我的錯。成才那天就跟我說不對勁,如果我能再警惕一點,成才他也不會...”
“齊桓?!痹蚀驍嗔怂淖载?zé),他抬起頭,凝視著齊桓,目中盡是銳利之色,半晌,他才沉聲道,“我只問你一句,他...那天有沒有...有沒有別的反常?”
齊桓垂眸,腦海里回想起那天他在昏暗的樓梯上遇到的成才,嘶啞的嗓音。后來,在直升機上他蒼白的臉色和脖子上的痕跡,還有那天晚上的高燒。
相對于之前的任務(wù),成才這次的狀態(tài)并不好。
他的話很少,比平時還要少,可是齊桓不能說。
失去最愛的人已經(jīng)讓他的隊長痛苦不堪,齊桓不想再讓他因為那些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再去自責(zé)。所以,他選擇的隱瞞。
“沒有!”
袁朗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危險,他審視著齊桓,好半天才嘆息一聲道,“齊桓,你真的不會撒謊。”
不去看他別過去的頭,袁朗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在回憶一些很久遠的事情,好一會才接著說道,“該自責(zé)的人是我,他是為了...他是因為我才沒有回來?!?/p>
齊桓抿了抿嘴,眼神微動,他以為袁朗這么說是在安慰自己,但沒想到,對方接下來的話在他心里扔下了一記驚雷。
“那天是我強迫他的!”
齊桓猛的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想問問他最尊敬的隊長,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可他嘴唇開合幾次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是怔怔的往后退了幾步。
袁朗就像是自虐一般,將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字一句的向齊桓坦白,“那天,我接到高城的電話去接他回來,卻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跡,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他和高城...我當(dāng)時很生氣,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說了一些傷害他的話?!?/p>
袁朗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成才罵得沒錯,他就是一個混蛋。
他想,自己根本不配說愛,成才那樣全心全意的信任著自己,可自己卻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隊長,成才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齊桓急急的開口。所有人都知道,成才喜歡的人是隊長,就連吳哲也自認(rèn)為取代不了袁朗在成才心里的地位,才會選擇退出??伤年犻L卻在懷疑成才的心里有別人,還和別人...
袁朗苦笑,話里盡是痛苦,“你看,連你都知道不可能,我卻看不清。齊桓,成才他恨我!恨到連一句話都不肯留給我,他在懲罰我!”
他說著轉(zhuǎn)頭看向齊桓,眼中帶著讓人看不懂的哀傷,沙啞的嗓音里不難聽出他的遺憾,“太晚了!我回來的太晚了!”
袁朗說完,沒有再做停留打開了房門,在門即將關(guān)上的時候,齊桓突然叫住了他,“隊長,成才他心里是有您的,他最后叫了你的名字!”
“他叫的是你的名字!”
“他最后叫了你的名字!”
腦海里齊桓的話和高城的話有一瞬間的重疊,袁朗背影僵硬,他抬起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齊桓在背后見他緩緩的將顫抖的手伸到半空中,最后又無力的落下。
良久,安靜的走廊里輕輕的飄來一句,“謝謝!”
漫無目的的出了宿舍大樓,袁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射擊場,他腳步微頓,緩緩的坐到一個靶坑前,這是成才的靶位。微風(fēng)拂過臉頰,他輕輕的閉上眼睛,嘴角勾起,耳邊仿佛傳來了那獨特的射擊聲。
良久,袁朗睜開眼睛,望著空蕩蕩的靶場,惘然若失。腦海里回想起之前鐵路和他說的那些話,心里苦笑。
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總是充滿戲劇性。
和鐵路的交易,那是他離真相最近的時候。如果當(dāng)時,他能去問一問,他和成才會不是另外一種結(jié)局?可惜,當(dāng)時他的心里全部都是對成才把他當(dāng)替身的憤怒,他不想知道,也不想聽到讓他再次心傷的答案,他選擇了逃避,也完美的錯過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機會。
可是,真相真的太殘酷!在我終于知道你心里自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卻永遠失去你了!
姚飛遠站在靶場的另一邊看著袁朗懷念心傷,獨自一個人躲起來舔舐著傷口。他走近,在另一個靶坑前坐下。好一會才輕輕的開口,言語中帶著歉意和遺憾,“袁朗,關(guān)于成才...我很抱歉!”
袁朗轉(zhuǎn)頭,眼中并沒有姚飛遠以為的那種情緒,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語氣更是沉著冷靜,“我今天聽了太多的道歉了,不想再聽了。而且,這件事也不是你的責(zé)任。如果真的要怪,就怪命運吧!”
姚飛遠愕然,這樣的袁朗讓他覺得陌生,良久才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你以前從不相信命運!”
難道,成才的離開讓他心里受的打擊太大以至于精神錯亂?
袁朗輕笑,抬頭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眼中悵然一閃而過,語氣飄渺,“我現(xiàn)在信了,也許在很久以前就相信了?!?/p>
面對這樣的袁朗,姚飛遠一肚子安慰的話都沒有了用武之地。雖然他覺得袁朗對這件事接受太快了有些反常,但心里還是松了口氣,他能走出來,這樣的結(jié)果是大家都希望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另一邊的伍六一就沒有姚飛遠這樣輕松了,他奉袁朗的命令來接吳哲和許三多,一路上他都在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努力的想讓自己表現(xiàn)的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墒?,他剛到醫(yī)院病房就遇到了高城。
一見到高城,他心里的委屈和難過怎么都忍不住,這一路上他努力構(gòu)建的心理防線頃刻間便崩潰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擔(dān)任著隊伍里最冷靜的那個人,他安慰著自責(zé)的齊桓,擔(dān)心著哀傷的隊長,關(guān)心受傷的隊友。表面上他一直表現(xiàn)的很冷靜,冷靜的面對成才的犧牲,可是,他和成才是最好的朋友啊,親眼看到最好的朋友在戰(zhàn)場上犧牲,他心里比誰都難過!
他努力的在人前表現(xiàn)的堅強,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起來一個人掉眼淚。
直到現(xiàn)在看到高城,肩上背負(fù)的理智一下子就將他壓垮了,他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急切的把自己的傷口露出來想要得到一絲安慰。
而高城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伍六一,他自己的兵自己了解,伍六一多寧折不彎啊,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真正絕望的事,他寧愿流血都不會掉一滴眼淚。此時的他抱著自己的肩膀哭的撕心裂肺,高城擔(dān)心的同時,眼眶也忍不住一酸。
旁邊收拾東西的許三多愣愣的看著他的連長輕聲哄著這樣的伍六一,急的在一旁團團轉(zhuǎn),嘴里還一個勁的問,“六一,你,咋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他的話換來的是眼淚流的更兇的伍六一。
“六一,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高城安撫著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許三多也在一邊幫腔,“是啊,六一,有什么事你說出來,我們是朋友,是戰(zhàn)友,有事我和連長都能幫你。還有成才,他也會幫你的?!痹谠S三多的心里,成才的主意最多,能力最強,他什么都能解決。
已經(jīng)退出高城懷抱的伍六一吸著鼻子,眼睛紅腫著,聽到成才的名字,眼淚又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掉,他抬手擦了擦,可還是止不住。高城見狀,連忙從桌在上抽了幾張紙輕輕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痕。他嘆了口氣道,“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哭過之后心里的確是好受了些,可是面對高城和許三多的疑問,伍六一嘴唇開合了幾次都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們這個噩耗。他低頭躊躕了幾分鐘后才沙啞著嗓音開口,“我們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成才他...他沒能回來,他,犧牲了!”
高城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滿眼的不可置信。旁邊的許三多也是同樣的表情,他們的質(zhì)問還沒有說出口,門口就傳來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
三人回頭,病房門口,吳哲雙眼通紅,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眼中還帶著一絲恐慌。
他的腳邊是一地的水壺碎片,熱水澆在他的腳上,而他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