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的痛苦哀嚎透過病房的門傳到了醫(yī)院的走廊里,經(jīng)過的護士臉上沒有任何好奇,她們在這里見多了生離死別的事情。
一邊的高城僵直著身體站在窗邊,挺拔的身影一下子垮了下來,他的雙手扣在窗沿上,那里的指節(jié)泛著青白。
透過玻璃的反光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微紅的眼中一片死寂。
而吳哲坐在床上,目光呆滯的盯著地上的一個點。伍六一蹲在他的腳邊為他處理剛才的燙傷。
好一會,他滿懷希冀的輕聲開口,“六一,你在騙我們的對嗎?成才他那么厲害,誰能傷到他呢?”
伍六一上藥的手微頓,他緩緩的坐在地上,抬手抹掉腮邊的眼淚,苦笑著搖搖頭,“我也希望這是我編出來騙你們的。你知道嗎,我到現(xiàn)在都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說不定哪一刻夢就醒了,然后成才就站在我的眼前對我說,‘伍六一,你敢受傷就給我試試,回頭我讓連長扒了你的褲子當著七連所有人的面打屁股’!”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可是沒一會就抿著嘴直掉眼淚。
聽到這些的許三多哭的更兇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哽咽著聲音,“我應(yīng)該和他一起去的,這樣他也許就不會...不會死了!我跟他保證過的,要保護他的?!?/p>
他還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要保護的人就不在了。
眼淚順著吳哲的慘白的臉頰一滴滴的滑落,他不顧腳上的燙傷徑直站起身來,眼神破碎,語氣哀傷,“六一,我想去看看他?!?/p>
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他沒有陪在成才身邊,他連最愛的人最后一面都沒見到。鋪天蓋地的悲傷一瞬間淹沒了吳哲的心臟,深入骨髓的痛遏制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四個人兩輛車,伍六一帶著許三多,吳哲跟著高城。
車上,吳哲看著窗外,腦海里一直回想著他和成才之間發(fā)生的一點一滴,大多數(shù)都是快樂的。只在知道了他已經(jīng)屬于別人了之后,吳哲心里就只剩下了苦澀。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轉(zhuǎn)過頭,看向開車的高城說道,“你喜歡他!”語氣篤定,就在剛才,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
高城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驀地收緊又放開,眼里的感情不加掩飾的釋放出來。良久,車廂里響起他溫柔繾綣的聲音,“不,我愛他!”
他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在同一天痛失所愛,不得不說,命運有時候真的很神奇。
吳哲面對這樣坦白的高城,心里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他回憶著和成才的第一次見面,“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對著我笑了一下,我被他臉上的梨渦深深的吸引?!?/p>
吳哲說著,目光傷感又柔和了。
他回憶著那段快樂的特訓時光,“我們是同寢,每天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休息。他是我見過心態(tài)和脾氣最好的人,所有的人都被老A折磨人的手段搞得心浮氣躁,只有他,依然淡然處之。他總是在我沖動的時候,及時拉住我,在我撐不下去的時候幫助我。在我快要受傷的時候,為我受傷?!?/p>
他說著說著,突然就笑了?,F(xiàn)在回想起來,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被無緣無故的扣分,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傻的天真,居然看不到袁朗對成才的感情,還傻傻的一頭撞了進去。
高城眼神微閃,從成才進入老A開始,他們兩個之間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但每次,幾乎都是成才出事的時候。
想到兩人的最后一次見面,他嘴唇輕抿,心不可抑制的狂跳了一下,那天是自己趁人之危,但他對自己做過的事一點都不后悔。
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應(yīng)袁朗的懇求勸成才留在老A,以至于如今他們陰陽相隔。
透過車里的后視鏡,他看到吳哲的眼神。高城心里清楚,他們兩個是一樣的,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就像成才看袁朗的眼神一樣。
那個時候他就明白,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遠遠的看著。
吳哲并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他繼續(xù)說著那段高城不知道的回憶,“我對他動了心,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直到,那次武裝泅渡。說來可笑,我一個海軍居然會在水里腿抽筋。就在我沉入海底的時候,是他...將我從死亡中拉了出來?!?/p>
黑暗中的那個吻敲開了他的心門,吳哲至今想起來心還是忍不住的心悸。
車里的兩個人心里想的念的是同一個人,可那個讓他們動心的人卻永遠的離開了。
吳哲呼吸急促了一下,他輕輕的呼出了口氣,回憶戛然而止。
看著窗外熟悉的A大隊,他下意識的在其中尋找成才的身影。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表情怔怔。
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那個窗戶,想到那里還有一個受傷最深的人,他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個人當初有沒有后悔否了成才去參加演習的資格。
另一輛車里的許三多,在車子剛停穩(wěn)就一把推開了車門,整個人用一種瘋狂的速度奔跑著,軍容和軍儀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目標是成才的宿舍。
那里空蕩蕩的,屬于成才的私人物品已經(jīng)被收起,等待著家屬來領(lǐng)走。
許三多呆呆的站著,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這一路上他都在想,或許真的像吳哲說的一樣,伍六一他在騙人,是隊長慣用的A人手段。
自己太笨了,總是什么都相信。
但當袁朗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知道伍六一沒有騙他。
才三天不見而已,他的隊長就像是老了十幾歲的樣子,不是說他的長相,而是他周身彌漫的氣息,像一個遲暮的老人。
“你當初應(yīng)該把他帶去參加演習的,這樣,他就不會死了?!痹S三多聽到自己這樣說。
他知道這句話對袁朗來說傷害很大,但他現(xiàn)在心里的難過的就像是要死了一樣,話就這樣不經(jīng)大腦說了出來。
袁朗看著他執(zhí)拗哀慟的眼神,盡量放輕了自己的聲音:“許三多,你怪我嗎?”
“是!可我知道,那不怪你!”
這樣的回答絲毫沒有讓袁朗意外,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兵內(nèi)心的善良和執(zhí)拗,幾乎貫徹到骨子里的不拋棄不放棄。
他渾身散發(fā)著沮喪、哀傷、麻木,但他站的筆直,直的不近人情。
袁朗什么都沒說,他越過許三多拿走了成才的東西把它交給了齊桓。
那天,成才的父親來帶走了他的私人物品,除了那枚勛章,袁朗將它留在了自己身邊。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想將所有和成才有關(guān)的東西都留下。可是,他沒有立場。
而之所以留下那枚勛章,一來那代表著成才,二來也是用來提醒自己,有些事還沒有完成。
袁朗并沒有去見成才的父親,他只是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邊,目送著那個老人顫顫巍巍的離去。
他心里始終無法去面對這個頭上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的父親,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愧疚,但沒人知道他愧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直到車子駛離了他的視線良久,袁朗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桌子上秦清和送來的那份文件久久沒有動作。
片刻之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他輕輕的將它拿起,打開。
時間最是公正無私,也最是無情,它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三年的時間匆匆而過,A大隊人走人留。
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里曾經(jīng)有一個非常年輕優(yōu)秀的狙擊手,射擊成績他們望其項背,但他們都是私下里討論。
記得一次,齊桓和吳哲說起那次任務(wù)成才在戰(zhàn)場上發(fā)高燒的事情,恰巧被袁朗聽到,當天晚上袁朗便高燒不退,連續(xù)三天,燒的迷糊的他嘴里一直呢喃成才的名字。
鐵路知道后直接下了封口令,至此,整個A大隊沒人敢在袁朗面前提起成才的任何事,包括這個名字。
盡管如此,但他們都知道,有些傷痛哪怕是經(jīng)過時間歲月的沉淀依然存在在心底深處,只要你還在乎。
袁朗在乎成才嗎?答案是肯定的!
為此,鐵路一直擔心一個問題,他怕袁朗會揪著成才那次任務(wù)不放,畢竟他最愛的人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最后卻因為一場自己人的陰謀而犧牲。
他以為袁朗會憤怒,會質(zhì)問,會去查找真相。
可是,一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正軌,一個月,半年,一年,三年的時間過去了,袁朗就像是忘記了這件事一樣,從沒有向他詢問過任何關(guān)于任務(wù)的后續(xù)。
鐵路安心不少,狼崽子要真的鬧起來,自己這把老骨頭還真是吃不消。
這些年袁朗心里的苦他都看在眼里,可是軍隊嚴格的制度在那里,他也是身不由己。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絕密任務(wù)文件,這件事也該了結(jié)了。
三年的時光讓這里的每個人都改變了不少,因為那次意外,齊桓在戰(zhàn)斗的時候變得更加警惕。
袁朗并不希望他變得那樣緊繃,說過幾次之后,他雖然嘴上答應(yīng),但下次依然如此。
時間久了,袁朗也不再糾正他。
而在私下里他卻變得更加的婆媽,他關(guān)心身邊的每一位戰(zhàn)友,但他再也沒有下廚做過飯,只喜歡煮粥。連最喜歡和他斗嘴的C3都罕見的沒有抱怨,他們都知道原因。
吳哲也漸漸的從那件事情中走了出來,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沉穩(wěn)。尤其是在戰(zhàn)斗中已經(jīng)能像一個指揮官一樣思考,他和袁朗也越來越默契,只是話卻越來越少。
許三多和伍六一還是老樣子,幾乎都是袁朗說指哪打哪,嚴格執(zhí)行他的命令。只是,每到成才生日的時候總會大哭一場。
C3、C4、連虎他們還是老樣子,所有人都接受了成才再也回來的這個事實。
只是在夜間潛伏的時候,他們都會下意識的去尋找那個偽裝的特別好的狙擊手。
可他好像藏的太好了,每次他們都找不到。
而袁朗,三年的時間并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么痕跡,依然是那么英俊瀟灑,從容睿智,但他的眼里還是沉淀了些許風霜。
此時的他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電腦旁的一盆仙人球發(fā)著呆,那上面粉嫩的花開的正好。
視線平移,仙人球的邊上擺著一個相框,上面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他正仰著頭,臉上帶著放松的笑容,嘴角深深的梨渦顯示著他當時的心情。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朦朧的光暈讓他的皮膚顯得有些透明,但不難看出他的溫柔和帥氣。
這是吳哲隨手拍的一張成才的照片,他將這張照片找出來送給了袁朗,他想,隊長會比他更需要這個。
袁朗起身,小心翼翼的給他心愛的仙人球澆了點水。他做的很認真,就像是在制定一個嚴密的作戰(zhàn)計劃。
等完成這一切之后,他看著照片上的成才,手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臉頰,輕聲說道,“小南瓜,阿怪又開花了,真想給你看看!”
他的眼神很溫柔,如果三中隊的那些新人在的話一定會驚掉下巴。
他們的魔鬼隊長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表情?這是要世界末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