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珊海
江海鏡×易珊綾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你又喝醉了。”
“才沒有,你胡說?!?/p>
易珊綾才懶得跟一個醉鬼計較,她扯過被江海鏡扒拉著的衣袖,嘆口氣:“江妃,你原是要宿在我鳳儀宮嗎?”
“那些個庸脂俗粉是圖珊皇后的鳳床,嬪妾可不一樣,嬪妾圖的可是珊皇后的鳳體?!苯gR側(cè)著頭,細碎的燈光灑在她眸上。
易珊綾扣著她的下巴,將桌上余下的酒一股腦倒了進去:“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p>
江海鏡聞言,乖乖咽了下去,仍舊把臉貼在桌上,手指在摳自己衣服上繡著的金絲。
易珊綾知道這人無聊,柔聲道:“睡去吧?!苯gR沒應(yīng)她,改把頭抬起來耷拉著。
“到底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負我們江妃娘娘了?”易珊綾問。江海鏡又笑了,臉上泛著紅暈,眼里流露出欣喜。
“我睡了,你別走好嗎?”她忽然垂下眼,懇求似的小心翼翼說。
易珊綾氣笑了:“這是我的宮殿,我能去哪?”
“我怕我一醒來,你就走了?!苯gR癡癡說著,眼里凝著的淚光忽然化成水,劃過她的臉頰。本來該是深邃無波的眼眸,此時醞釀著閃爍著的淡光,玻璃般柔美的破碎感,是酒后獨有的少女嬌憨。
“……”易珊綾忽然俯下身,輕輕吻在她的鬢角,“我不在,我哪里都不去,我永遠陪著你?!?/p>
桌上的人什么都沒聽見,半醉半醒間,江海鏡恍然翻過身,只看見鳳儀宮里燈光曖昧不明,珠簾在她臉上搖曳。
好冷……好冷…
她這是在做夢嗎?
夢里她流連在曼陀羅花叢中,夢里她步履蹣跚在奈何橋上,夢里一擺渡人搖著舟讓她上船。
“可惜了……你個大文豪卻要去那種鬼地方?!睌[渡人劃著槳。
這是哪?
“忘川河?!睌[渡人笑著說。
她迷迷糊糊的,沒聽清楚。
這忘川河好似無邊無際,黑漆漆一片,可以聽到水滴不停滴落的聲音。
“那里可有人來了?”她任由水將她衣袖染濕,看向前方。快到岸了,遠處煙霧繚繞,隱約可以見一座石橋屹立在其中。但她分明看到一個紅衣人站在橋上。
擺渡人將船停靠在岸邊,對她說:“你且上去瞧一眼吧,那或許是你的有緣人?!?/p>
她上了岸,卻沒有跟上去。
立在水邊的人回頭看她一眼。嘴角是帶笑的,眼里卻漠然而沒有半分暖意。
她覺得自己是見過這個人的,很久很久以前,在楊柳斷橋邊……
“我等你太久了?!奔t衣人摘下戴在頭上的彼岸花,那花就像要燃起來似的,紅的驚異,紅的奪目,點點花瓣蜷縮成一團。
“海鏡?!?/p>
————
皇宮是沒有雞的,她卻一直很懷念以前“聞?wù)f雞鳴見日升”的日子。醒來江海鏡不是在鳳儀宮了,而是在自己的未央宮大澈殿。此時不過剛剛天亮,她的身邊空無一人,只聽得到幾只雀兒在外邊不知疲憊地歌唱。
淡薄的陽光從虛掩著的窗戶照進,看不清她的神色。
燃盡余容
梅雪燃×沈容兒(沈容兒視角)
注:設(shè)定有改動
沈容兒今年二十了,她已然在這深宮蹉跎了六年歲月了。
從那富商出身的小小御女,一躍成為枝頭上的皇后沈氏,也花了整整六年時間。
“皇后娘娘?!鄙蛉輧旱谝淮我娺^一個人,穿的比冬天的梅還艷,一望去就挪不開眼了。
只可惜這人入宮后再也換不回那身了。
女孩氣呼呼地說:“您宮里都宮女怎么都這么笨手笨腳的?”一看就是嬌養(yǎng)著的千金,又怎么知道這宮女一路調(diào)教上來是多不容易的事?
“唉,梅姑娘,別在這鳳儀宮折騰了?!碧笊磉叺纳徶山吡褡柚?,生怕這位小祖宗又鬧出什么事來。
女孩不耐煩地甩開了蓮稚的手,揚長而去,不滿道:“我當鳳儀宮是什么好地方,原不過如此?!鄙徶蓢@了口氣,急急忙忙又跟了上去:“雪燃,等等!”
冬兒看著兩個身影逐漸遠去,小聲說:“聽聞這位是梅將軍家的千金,從小嬌生慣養(yǎng),所以如此?!?/p>
“無妨,且由她去吧。”沈容兒轉(zhuǎn)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問,“她剛剛可是哪里不順心?”
冬兒道:“門口樹上的一枝梅?!?/p>
沈容兒嗤笑一聲:“左右不過一枝梅花,難為她上心了。”說罷,對一旁站著的宮女道:“喚個人把那梅摘下來,送去建章宮?!?/p>
這是初遇。
沈容兒沒有想過,再見她時,她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那日太后要她同去看梅花,她應(yīng)下,卻見寒風朔雪中立著一個鮮紅的身影,撫著懷里的梅花。
她想她知道那是誰。
太后卻跟迷了魂一般,嘴里不停念叨著:“落梅……落梅……”
落梅么?極好的一個名字。
沈容兒去看了一眼那人,那么一個瘦小的身影,卻似乎與另一個及其柔美艷麗的女子重合起來,像水中的倒影映在女孩身上。她遲疑片刻,一回頭,太后兩眼發(fā)昏,暈倒了。
“太后娘娘!”眾宮人驚呼。
沈容兒彎腰去扶她時,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依舊響起:“落梅……落梅……”
她并沒有理會。
安置好太后之后,冬兒嘟囔著:“梅姑娘這是怎么了?大家都說她跟換了個人似的?!?/p>
沈容兒瞥了冬兒一眼,幽幽說道:“冬兒,慎言?!?/p>
冬兒低下頭:“是?!?/p>
“皇后娘娘當真賢德良淑?!鄙蛉輧郝牭缴磉厒鱽硪宦曒p笑,接著是女子嬌媚的嗓音。
果真變了。
“小女子梅氏,名雪燃?!?/p>
這是初識。
往后她就入宮了,是太后親自薦舉的。旁人可能不解其意,沈容兒清楚。
想必是為了那個姓,又或許是為了那張臉。更有可能的,還是那剎那間的相似。
梅氏一入宮,初見時的驕縱刁蠻全然沒了。宮里人都傳她被先帝梅妃鬼上身了。
沈容兒不信。
她向來不信邪。
“公公,公公……”一個婢子端著些不知道什么東西,瑟瑟發(fā)抖道。
李公公問:“當歸,怎么這個點還不往梅容華宮里送東西去?”
當歸哭著臉說:“宮里人誰不知道梅容華……”
“你呀你,說什么呢!”李公公忽然呵斥道,當歸嚇得一抖,徑直跑走了。
沈容兒冷眼往那座空寂的海棠軒望去。鵝毛般的大雪紛飛,庭院里白花花一片,空空落落,寂寂寥寥。海棠軒最著名的海棠,也早已謝的一干二凈。只剩一棟莊嚴古典的宮殿,傲然聳立在風雪之中。
梅花通常都有紅白兩分,但究竟不過為了取悅?cè)硕L。
那海棠軒門口,一個女人正用手扣在門上,透過門縫看外面的人。
眼神依然很冷。
沈容兒回頭,垂下眸,對身邊的冬兒輕輕說:“走罷?!?/p>
可惜了。
這人再也換不回那身紅衣了。
不容歡喜
楚歡×沈容兒
不同其他妃子,使盡渾身解數(shù)邀恩寵,不過一個美人。沈容兒僅僅五年,就位居皇后。更何況沈容兒不過一介富商之女。
所有人都對這種帝王恩榮趨之若鶩,沈容兒卻不以為意。
她本屬江南商賈之女,這輩子原應(yīng)該嫁一門當戶對的良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一朝選在君王側(cè),只能在這偌大深宮蹉跎光陰。更是伴君如伴虎,恩寵難定,多少個夜晚,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想著此時此刻男人應(yīng)該在哪個妃子宮中,又說了多少曾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她知道,他能給她的,也能毫無保留地給別人。
這不是“恩”,是“罰”。是一種想要麻木她的懲罰。
她到底不是可被奴役思想的人。她僅代表她自己,用自己無能為力卻不可一世的驕傲無聲地宣示自己的自由。
沈容兒以為她的一輩子就要這樣無聊盡了。
“楚貴嬪?”她的手指輕輕叩著桌子,“你說,言常在買通你的婢子,設(shè)計用紅麝粉害死了你腹中胎兒?”
楚歡柔弱無骨地跪坐在地上,梨花帶雨道:“……是。”
沈容兒心里無聲地嘲弄了一句,真可憐。
“她扯謊!”言青燃火冒三丈,指著楚歡鼻子道,“是她誣陷于我,我何曾見過她的婢子?!”
皇帝墨一年皺皺眉,他今日約見了宮外的大師,來處理宮中瑣事,似乎很是不悅。那目光又落到沈容兒身上。
沈容兒心下了然,知曉他的意思:“口說無憑,言常在有何證據(jù)?”
“安歲!你上來告訴皇后娘娘,那日你同我在宮中小憩!”言青燃怒聲道。
卻見那位名喚“安歲”的婢女瑟瑟發(fā)抖地走上前,喏喏道:“奴婢那日,分明同棋容在一起逗貓……”
“你!”言青燃震驚,隨即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個浪蹄子,又是誰許了你好處,容得你這般放肆?”說著,她一個巴掌就想要落在安歲臉上。
墨一年“咳咳”一聲,道:“此事就朕看,如此罷了。證據(jù)不足,言常在禁足三月?!?/p>
言青燃揚起的手不自覺垂下,不可置信地說;“陛下……您不信嬪妾?”
“剩下聽從皇后處置?!蹦荒曛皇强戳怂谎?,步子虛浮地揮袖離開。
言青燃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喃喃著:“陛下分明說過,六宮之中,最信任青燃的……”
“六宮之中,最信任青燃?”沈容兒嗤笑一聲,“此話言常在也敢當著本宮的話說出口,未免太不把本宮放眼里了?!?/p>
她冷哼一聲,道:“倒要讓言常在漲漲記性,誰才是掌管六宮的皇后。來人,替本宮傳話給掖庭,言常在以麝香致楚貴嬪滑胎在先,后又出言不遜,以下犯上。立即奏請陛下擬旨,將言常在連降三級,貶為答應(yīng),以儆效尤!”
言青燃環(huán)視一周,看著楚歡,安歲和沈容兒,怒極反笑:“呵?!?/p>
……
“楚貴嬪有事相見?”沈容兒卸下珠翠,梳理著自己柔順的長發(fā),嗓音微冷。
楚歡看著她,微微抿著唇。沈容兒會意,屏退了身邊的婢子。
“嬪妾知道,娘娘看出來了?!背g垂著眼,一副恭敬低順的樣子,“但嬪妾還是要謝過娘娘?!?/p>
沈容兒勾起嘴角,玩弄著鬢角的發(fā)絲,銅鏡里映著她動人之余添了幾分滄桑的容顏:“楚貴嬪不必多禮,言答應(yīng)出身不過九品文官嫡女,陛下寵愛她,晉她為常在,是她的福分。她偏偏不懂如何為人處世,性格嬌縱,囂張跋扈。不知陛下早已倦怠她,活該遭如此下場。陛下本就想打壓她的焰氣,本宮只不過順了陛下的意思。她清白與否,無人在意?!?/p>
楚歡弱弱道:“即使如此,也要謝過娘娘。嬪妾此事行的拙劣,還妄想瞞過娘娘法眼,是嬪妾的大不敬?!?/p>
“你也不必過于廢話了?!鄙蛉輧恨D(zhuǎn)過頭,似笑非笑看著楚歡,“我很欣賞你?!?/p>
楚歡一愣,隨即微笑道:“能得到娘娘的欣賞,是嬪妾的榮幸。”
沈容兒起身,徑直走到楚歡跟前:“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楚歡看著面前比她高了一個頭但昳麗動人的女子,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嬪妾……只要陛下的愛,如此而已。”
沈容兒輕輕一笑:“愚不可及。”
“他的愛,從未給過任何人,他一直愛的人,只不過是他自己而已?!?/p>
后來果然不出意料,沈容兒幫助楚歡三千寵愛在一身,一次楚歡隨墨一年出去游行,路遇歹徒,楚歡“自愿”為墨一年擋了一刀。
“你還不后悔?”沈容兒著明黃色的袍子,望著窗外的明月,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楚歡,忍不住說。
楚歡抬頭看向沈容兒,似笑非笑:“可陛下安慰過嬪妾了?!?/p>
沈容兒面上無悲無喜:“他根本不在意你腹中的孩子?!彼従徸叩匠g跟前。平靜地說:“你覺得他上次絲毫沒有察覺到你是假孕嗎?他不過是給你一個面子,給安平侯一個面子,給楚家一個面子。”
“你天真地以為陛下對你心存愧疚,但當初若不是我同他說情,他怎可冊你為妃?言青燃也好,你也好,終究不過一個天子妾。縱然我母儀天下,也只能想盡辦法地取悅他,順從他。京城有大把的名媛淑女,天下有千數(shù)的美人尤物。他根本不愛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彼従徥媪艘豢跉?。眼瞼半垂,似乎是嘲弄自己,“終究不過,紅顏未老恩先絕?!?/p>
“你要的我都給你了,地位、權(quán)力、他的寵愛?!鄙蛉輧郝冻鐾嫖兜谋砬?,彎腰捏著楚歡的下巴,指腹輕輕磨痧著她的臉頰,“我要的,是太后之位?!?/p>
楚歡一把扣住沈容兒的后腦勺,抵著她的鼻尖,沉沉笑道:“皇后娘娘該不會真覺得嬪妾深愛著陛下無可救藥?”
沈容兒回起頭看楚歡,一臉“難道不是嗎”的表情。
“我恨透他了。若不是因為他,我現(xiàn)在還是金枝玉葉的安平侯之女,良人長久,琴瑟和鳴!”沈容兒剛想掙脫出來,楚歡情緒失控地將她又緊緊抱進懷里,啞聲道,“那些年的經(jīng)歷我永遠不會忘記,受盡凌辱,百般折磨……”
“算我從前積德行善……”她嗓音里帶著淡淡的哭腔,一字一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何、罪、至、此。”
沈容兒只覺得心尖跟燒起來了一樣,她竭力想去安慰崩潰的楚歡:“你……”
“皇后娘娘,嬪妾愛慕你多時了?!背g抬起頭,眼里醞釀著淚光,道。
“唔!”突然,沈容兒驚呼一聲,隨即所以尖叫都化在了唇齒之間。沈容兒羞憤交加,用力推開:“楚貴妃,你這是大不敬!”
“有趣,難道沈皇后是第一次被別人哦不,女人親么?”楚歡意猶未盡地用指尖觸摸自己的唇瓣,感覺那還未完全褪去的溫熱。
沈容兒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去,雖然臉上紅暈未褪,但還是整理衣物,“咳咳”幾聲,故作嚴肅地說:“雖然本宮也很欣賞楚貴妃,但是若這就是楚貴妃的情深,還是罷了?!闭f著,轉(zhuǎn)身離去。
楚歡看著沈容兒離開,又裝作一幅虛弱的樣子:“嬪妾……恭送皇后娘娘……咳咳……”
待腳步聲越來越不清晰,她面無表情地抬頭去看窗外皎潔月輪。
“就是這么一個相似的夜晚……”她喃喃道,“不過好在現(xiàn)在,總算是不一樣了……”
她嘴角帶起一絲微笑。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沈容兒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自從入宮之后覬覦了大半輩子的太后之位,得來竟然全不費功夫。若建昭幾十年的像一幅繁華的畫卷,她從未想過,她站在繁華開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是她走到了繁華的盡頭。曾經(jīng)一起接受封妃典禮的姐妹,在這幾十年的淘洗中,竟只剩她一人。
“你怎么讓墨一年死的?”沈容兒搖著手里的團扇,輕輕道。此時宮里唯有她們二人,落針可聞?!班拧氡靥竽锬镆仓獣裕菹律眢w有所虧欠之后,求仙訪道,這是必然的,嬪妾只不過是小小助力一番罷了?!背g斂起笑意,恭敬道。
沈容兒將手放在她臉上,落下一吻。
“往后多來我建章宮坐坐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