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尚角說話時，刻意放慢的語速，平和又清楚，每個字她都能聽得明明白白，合起來卻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她頭腦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硯臺里逐漸融合的水與墨。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不是說今天才開始查留下來的人嗎？

查就算了，早查晚查都得查，但他還要通過她的過去，透過她被劃開的皮囊去看她。

“我、我……”

她咬了咬牙，烏色的眼眸都染上了紅，像是被頭次摁住四條腿，掀開肚皮揉摸的貓，惱中又帶怕，發(fā)現人就是人，有時候就可以這么輕而易舉地捏住她。

宮尚角的手依舊很穩(wěn)，帶著她一圈又一圈地將墨研磨得濃深。

念姝呼吸有些急促，手被動地跟著他轉動著。

讓她在意的并不是被他刻意加重的后半句話，而是他輕描淡寫的前半句話。

比起被觸及到連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內核時，他所說的我們，壓根不值得一提，除了他們多得是人會憐惜，會對她說不會、舍不得。

她直直地看著化不開的濃墨，抖得厲害，帶著撒落在肩頭的黑發(fā)，在白裳上晃動的弧度都透著要命的可憐和勾人。

宮尚角微乎其微地亂了一下節(jié)奏和呼吸。

過了有一會，她才帶著哭腔篤定：“我肯定不會回去?！?/p>

宮尚角頓了頓，又仿佛只是隨口提起那般，連結束的話語都是那樣平淡：“嗯，所以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一聽他這么說，她嗚咽著只是控訴，說她的選擇就是正確，不需要他說，就算是不對錯得離譜，也會有人對她說選的好，然后幫她解決掉所有的麻煩。

比如宮遠徵，比如他，宮尚角輕聲嘆氣，看著她的眼淚濺起墨花，放緩了語氣說：“這樣墨會稀的，又得磨上一陣。”

稀就稀，稀點怎么了？

她哭得更兇，汩汩地就沖著硯臺里砸。

壓著磨了一陣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又是審查又是隔著云霧講不明不楚的話，她到底做什么要這么聽他的話。

她劈里啪啦的眼淚連成了銀珠鏈往下掉，啞著聲音喊：“我不要了?！?/p>

宮尚角停了下來，知道她在說什么，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不要什么？”

“不要磨了，”她將臉轉過揚起，紅著眼圈，掀起眸卻怯生生望他，活像是受了千萬種的委屈，她抽噎著，“手好酸，真的好酸?！?/p>

宮尚角斂下眼眸遮住深色，面上不動神色，藏在桌下的指骨卻用力到發(fā)白。

還是個孩子，慣會用的就是撒嬌。

他喉結翻滾了一下，像是妥協(xié)般地說：“那就不要了?！?/p>

他抬起另一只置于膝上的手，將硯臺推開，抽走了她手中的墨條放下。

念姝掙了掙他的手，卻被更用力地握了下。

“會寫字嗎？”

這一次沒等她回答，他握著她拿起了桌上的毛筆，用沾了她淚的墨寫著字。

“念姝?！?/p>

他這么喚她，憐中帶愛，藏匿著不知真假的溫柔，落筆干凈又利落，字如其人，內斂又鋒利，帶她寫下得是她的名字。

白紙黑字，明晃晃的都是野心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