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姝有很多不喜歡的東西，比如說暮春里這一場又一場黏連不斷的雨。

貞女堂里底下的那棵梨花樹已經(jīng)很久很久不曾開過花了，也慶幸它現(xiàn)在沒有開花，不然雨后的泥濘伴著凌亂的碎花還說不準(zhǔn)要打掃多久才能打掃干凈。念姝挽了把頭上垂下的白紗，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垂下有些蒼白的柔軟面龐，指端磨紅的手握住竹掃帚，一下又一下掃著地面上已經(jīng)開始有些腐爛的枯葉。

垂著白色蓮花紋飄帶的精致竹燈打在木桿上發(fā)出嗒嗒的清脆聲響，念姝抬頭看了一眼，又垂頭加快了手中清掃的動作，貞女堂有規(guī)矩不可點燈夜行，燈亮之前她就該回到屋子里去。

同樣穿著白衣頭戴白紗的少女們竊竊私語地經(jīng)過她的身旁，年久有些泛黃的裙裾滑過裂縫細(xì)碎的青石板，帶起風(fēng)干后輕飄飄的塵灰。

念姝聽著她們的腳步聲走遠(yuǎn)，又聽見兩道稍重一些的腳步聲伴著微微急促的喘氣聲越來越響，她抬眼看見兩個十五六歲清秀純稚的少女背著滿滿一籮筐的樹枝朝她而來。

姜梨和桐兒背著樹枝登上石階累得夠嗆，薄薄的汗液覆在她們的額角，等她們走近她時，念姝掃開了青石板上最后一片落葉。

桐兒很自然地從念姝手中拿過掃帚，姜梨則是牽住了她的手一塊往里走，她們已經(jīng)在貞女堂報團取暖的過日子過上許多年了。姜梨是相國千金，桐兒是自幼跟著她的侍女，幼時姜梨被繼母陷害，從而被她父親送到貞女堂受罰十年。姜梨與桐兒來到這里時，出生國公府的念姝已經(jīng)在貞女堂待了快半年了，相似的經(jīng)歷和相仿的年紀(jì)讓她們自感同病相憐而萌生出心心相印來。

“我們今日……”姜梨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又壓低了些聲，幾乎覆在她耳邊說道，“我們今日在河邊救了個落水的姐姐，晚些我偷偷出去給她送些藥和吃食……”

念姝驚訝地看著她，漸漸地那雙烏黑的美麗眼眸浮起了擔(dān)憂緊張的情緒，她不安地顫了顫眼睫，握緊了姜梨的手臂，晚上偷溜出貞女堂絕不是個好主意，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定會受到責(zé)罰。

姜梨從被握緊的手看向念姝的面龐，孱弱美麗的少女神色慌亂，張了張淡紅的唇，只發(fā)出嚶嚶唔唔的氣音。

見她看來，念姝搖了搖頭，用唇語緩慢無聲地說道：[太危險了，被發(fā)現(xiàn)要挨打。]

令念姝失望的是姜梨并沒有聽她的話，她只小聲回道，她會小心的。

若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要小心行事就不會出錯，那世間也不會有那么多追悔莫及、悔不當(dāng)初的人了。

夜晚似一滴墜入清水池里的墨，團團染黑了天空，山林里起了薄薄的白霧，蟲鳥的聲音漸消。

念姝住在二樓的屋子里，屋子不大，近日多雨水，磚鋪的地面有些潮濕，糊著明紙的木窗和懸梁木柱都散發(fā)著一股并不好聞的悶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