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淋了雨,我便病了,柳桃照顧了我一夜,又替我向王嬤嬤告了假。
平日里,柳桃與我關系最為要好,柳桃是和我一同進公主府的姑娘,長我一歲,瘦瘦高高的,她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柳桃是被柳姨拐來的姑娘,許是因為都姓柳,柳姨給柳桃安排了個好去處,賣入了公主府。
柳桃說比起在家遭受繼母的白眼苛待,她更愿意在公主府當個奴婢。
雖然柳姨是為了那幾兩銀子做的喪德事,但也確實讓柳桃脫離了繼母的陰影,所以她很是感激柳姨。
我告假這一日,聽說駙馬回來了。
柳桃夜里回來告訴我,駙馬回來時還帶了一個嬌俏可人的姑娘,姓江,淳寧公主卻是不急也不惱,還好生安頓了江姑娘。
這倒不是淳寧公主以往的作風,淳寧公主可是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
我不明白,但也不必明白,淳寧公主自家的私事不是我等該議論猜度的。
我糊涂著不知其中緣由,病好之后,又被王嬤嬤安排到了江姑娘房中當差。
江姑娘不同于淳寧公主,她樸素清雅,面容柔和,如春風化雨,溫婉動人。
即使與下人交談,亦是和顏悅色,溫柔敦厚。
將軍常常出入江姑娘房中,我再一次見到了將軍,將軍姓謝名沉,雖是個武將,凌厲之中卻又帶著幾分儒氣。
如何形容謝將軍呢,簡單概之,就是文人相,武夫骨。
據(jù)說謝將軍是個文武兼修的全才,因此倍受圣上賞識。
哥哥說謝將軍是北雁城的英雄,所以一見到謝將軍,我就會想起北雁城,想起與家人在那邊陲小城的須臾數(shù)年。
那時父親會在院里,背著左手,右手拿著書卷,身旁圍著街坊鄰居的孩子,聽父親侃侃而談。
母親則坐在小窗前,我在一旁,看著母親一針一線縫制出精致秀美的衣裳,母親邊縫邊說著:“開春了,今年給貞兒做件漂亮衣裳?!?/p>
我說:“我要漂亮衣裳,我也想學做漂亮衣裳?!?/p>
“等貞兒再長大些,我就教你做衣裳?!?/p>
我想快快長大,就可以學做漂亮衣裳了,我每日翹首以盼,我問哥哥:“我們什么時候才可以長大?”
哥哥說:“等門前那棵小樹苗長成大樹,我們就長大了?!?/p>
我又開始每日蹲在門前,看著小樹苗,期盼它快快長成大樹,我沒有等到它長成大樹,卻等來了掠奪和廝殺。
父親一介書生,卻在戰(zhàn)亂中挺身而出,召集了街鄰四坊的壯年男子,赤身肉搏,為婦孺老幼博得了逃離的機會。
我永遠記得,一生溫和的父親在混亂之中無所畏懼的高喊著:“保家衛(wèi)國,匹夫有責!”
父親只是一介書生,一個普通人,他也是受難者之一,他的壯舉無人書寫,也沒人會記得,但那一刻,在我眼里,父親的光芒了勝過統(tǒng)領千軍萬馬的將軍。
最后父親倒下了,和母親一起倒在了家門口,汩汩的鮮血涌出來,染紅了門前的小樹苗底下的泥土。
鮮血澆灌的小樹苗啊,一定要長成撐天的大樹。
在敵人的一番掠奪后,謝將軍率領援兵趕來,奪回了北雁城,立下了大功一件,圣上當即為謝將軍和淳寧公主賜了婚。
但如今看來,謝將軍對淳寧公主的情意,不及這后來的江姑娘十分之一。
說來也是,若是我,我也喜歡江姑娘,江姑娘就是“溫柔如水”的真實寫照,她說話輕柔,舉止文雅,待我也是常常眉眼帶笑。
江姑娘也常常讀書,她最常讀的卻是一本我從未聽過名字的書,名叫《青萍集》。
江姑娘說此書籍并非古人所作,而是當朝丞相的大公子葉青瑯集今人之作合成,并加以注解,書中的詩文,大多來自民間,作者也有許多不知名姓者。
我有幸得了機會,略略讀過幾頁,有的長篇大論,有的文辭優(yōu)美,有的言簡意賅,卻都有一個共同點,具是揭露民生之苦,為民發(fā)聲之文字。
江姑娘還說,這書少有人知,如今在市面上早已不讓流傳了。
訴民聲疾苦的詩文,卻要打壓禁傳,淹沒洪流,我不明白,或許對于上等階層來說,更想看到的是人人頌揚國泰民安,君恩浩蕩的假象太平吧。
我更加好奇江姑娘的身份了,一個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卻又知民間疾苦,體恤下人的女子,為何甘愿追隨將軍,不得名分的留在公主府?
而淳寧公主對于她的到來,平靜得太過異常,我總覺得江姑娘的背后或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