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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梧端著鎏金銅盆轉(zhuǎn)過十二幅緙絲屏風(fēng),見上官宛如正用銀簪撥弄香爐。素白廣袖垂在青玉案邊,爐中升起一縷異香。
"娘娘,內(nèi)務(wù)府新送來的安神香..."嵐竹捧著錦盒欲言又止。自皇后被禁足,各宮用度都換了新總管打理。
簪尖挑起暗紅香餅,上官宛如眸光微凝。這香灰中摻著極細(xì)的赭石粉,遇熱會滲出蛇床子的辛氣。前日太后賞的《香乘》正翻在"南詔異香"那頁,朱砂批注還暈著墨痕。
"把前歲剩下的蘇合香找出來。"她將香餅?zāi)胨樵谛埳?,碎屑里赫然閃著幾點(diǎn)金砂,"讓張?jiān)号星魄?,這南洋金箔混在安神香里,可治得好驚風(fēng)之癥?"
窗外忽起喧嘩。小太監(jiān)抱著白牡丹跌在階前,花根上還沾著萬明宮特制的竹青土。嵐竹臉色驟變——今晨她親眼見花房將素心蘭移出,怎會變成皇后最愛的白牡丹?
上官宛如指尖劃過顫巍巍的花瓣,忽地輕笑:"這倒比前日華妃送的點(diǎn)心有趣。"她取下羊脂玉鐲浸入養(yǎng)花水中,不過半盞茶功夫,鐲心已泛起青斑。
三更梆子響過,萬明宮偏殿亮起燭火。秋梧看著主子將香灰混入花泥,忍不住低呼:"娘娘真要順著他們..."
"明日把這盆花送去鳳儀宮。"上官宛如將玉鐲套回皓腕,青斑正巧掩在袖中,"就說本宮見白牡丹開得艷,特獻(xiàn)給皇后祈福。"燭火在她眼中跳動,映得案頭《嶺南異草志》上的蛇莓圖愈發(fā)猩紅。
次日雪霽,六宮齊聚寶華殿誦經(jīng)。慕容世蘭的素銀簪子突然墜地,滾到上官宛如蒲團(tuán)前。正要伸手去拾,卻見朝煬帝姬的銀鈴鐺里飄出冰片,正落在簪頭的東珠上。
"慕容姐姐的簪子..."宛如話音未落,東珠突然裂開細(xì)紋,滲出黑水。太后手中的佛珠驟停,經(jīng)書"啪"地合在供案上。
太醫(yī)驗(yàn)出東珠內(nèi)膽浸過蛇床子汁時,皇后剛踏進(jìn)殿門。她鬢邊白牡丹沾著晨露,花蕊里藏的金砂正巧落在太后腳邊。上官宛如看著張?jiān)号袚炱鸾鹕?,想起昨夜埋在花根處的香灰——那里面混著皇后賞給林太醫(yī)的犀角粉。
周玄凌的龍靴碾過破碎東珠,目光掃過皇后衣擺的牡丹紋:"傳旨,慕容氏沖撞太后,降為嬪?;屎篪P體違和,往后六宮事務(wù)暫由明妃..."
"皇上。"上官宛如忽然跪地,素錦裙裾在青磚上綻開霜花,"臣妾近日翻閱古籍,見'熒惑守心'之象需以純金法器鎮(zhèn)之。前朝太后曾熔九十九件金器鑄佛塔,不如..."
皇后護(hù)甲"咔"地折斷在佛龕邊。那九十九件金器里,正包含她私藏的二十尊送子觀音——皆是克扣各宮份例熔鑄的。
雪夜,萬明宮的素紗燈籠映著滿地清輝。嵐竹捧著螺子黛匣進(jìn)來時,秋梧正給帝姬換新制的杏黃襁褓。上官宛如倚在窗邊看欽天監(jiān)密報,忽將紙箋投入火盆。
"華妃...不,慕容嬪送來的血燕,可燉好了?"
"按娘娘吩咐,加了雙倍天山雪蓮。"秋梧嘴角微翹。那些血燕的錦盒夾層里,還藏著半包皇后賞的朱砂。
窗外北風(fēng)卷著碎雪,將鳳儀宮隱約的哭聲送進(jìn)萬明宮。上官宛如撫過冰裂紋茶盞,盞中明月隨漣漪破碎又重圓。
···
白露沾濕了萬明宮的青磚,嵐竹捧著素紗燈立在廊下,望著秋梧將新制的玉蘭香餅?zāi)氤杉?xì)末。上官宛如倚在填漆榻上,指尖撫過《百草輯要》泛黃的紙頁,燭火在冰裂紋瓷瓶上映出搖曳的暗影。
"娘娘,尚宮局送來的纏枝蓮紋枕。"秋梧揭開錦盒,露出內(nèi)里金線暗繡的枕面,"說是按三品婕妤的份例..."
"浸過甘松的絲綿,混著兩錢石菖蒲。"上官宛如未抬眼,銀護(hù)甲在書頁間劃出輕響,"扔進(jìn)后殿的荷花池,讓錦鯉替本宮試試藥性。"
嵐竹望著沉入碧水的繡枕,忽見水面浮起細(xì)密的氣泡。正要回稟,卻見主子已立在垂花門下,素錦披風(fēng)掃過石階上零落的桂花——那是今晨慕容嬪遣人送來的"賠罪禮"。
"讓膳房把桂花蜜送去寶華殿供佛。"上官宛如踩碎碾過落花的青石板,袖中滑出半截明黃絹帛,"告訴住持,這是慕容嬪特意為太后抄的《藥師經(jīng)》。"
三日后,寶華殿的銅爐突然炸裂,飛濺的香灰里混著硫磺氣味。太后捻著斷裂的佛珠,盯著經(jīng)卷上暈開的朱砂——那正是慕容嬪送來的"桂花蜜"調(diào)制的顏料。
秋梧端著鎏金掐絲手爐進(jìn)來時,上官宛如正將犀角梳浸入藥湯。梳齒間浮起暗綠絮狀物,與皇后賞給各宮的養(yǎng)發(fā)膏如出一轍。
"林太醫(yī)說帝姬的襁褓沾了蕁麻粉。"嵐竹將素絹呈上,絹角繡著鳳儀宮特有的雙頭牡丹紋,"奴婢查過,漿洗房的宮女..."
"把去年南詔進(jìn)貢的孔雀裘找出來。"上官宛如截?cái)唷T掝^,銀剪絞碎染毒的素絹,"就說本宮體弱畏寒,向皇后討教織造局的熏衣方子。"
夜宴之上,皇后獻(xiàn)上的百鳥朝鳳氅衣在暖閣里散出異香。周玄凌剛要稱贊,卻見朝煬帝姬腕間的銀鈴?fù)蝗话l(fā)黑。張?jiān)号序?yàn)出氅衣夾層填著蛇莓干,與鳳儀宮小佛堂供奉的香料分量相同。
上官宛如跪在青玉磚上,素手捧起滾落的銀鈴:"臣妾該死,不該將南詔貢品轉(zhuǎn)贈皇后..."淚珠墜在孔雀裘泛金的翎羽上,映出二十尊送子觀音熔成的金線。
太后腕間的沉香念珠重重砸在案幾,面色陰沉,眼中隱約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翌日鳳儀宮撤去半數(shù)宮人,皇后稱病免了除夕祭禮。上官宛如立在萬明宮的重重簾幕后,看著秋梧將素心蘭移回原位。
"慕容嬪送來的紅參..."
"混著皇后賞的雪蛤燉了,給林太醫(yī)送去。"她折斷枯敗的白牡丹,花根處金砂簌簌落在青瓷甕里,"就說本宮謝他上回開的安胎方。"
更漏聲里,上官宛如翻開《香乘》新頁。燭芯爆開的火星落在"以毒攻毒"的批注上,將蛇床子圖樣燒出個玲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