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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標簽: 現(xiàn)代 

長凳

平凡中的不平凡之老王傳

六歲的王鐵柱蹲在土路邊,用樹枝在地上劃拉。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驚飛了槐樹上棲息的麻雀。他抬頭望著祠堂褪色的飛檐,那里是李老師教村里孩子識字的地方。

"王鐵柱!"母親裹著灰布頭巾從灶房探出頭,手里攥著豁口的鐵勺,"去井上打水。"鐵柱應了聲,把樹枝往泥土里一插,起身時膝蓋撞到竹筐,筐里的木屑撒了一地。他彎腰去撿,手指被尖銳的木刺扎得生疼。

這是2008年深秋,中國西北某個偏僻山村的黃昏。鐵柱家三間土坯房裂著細縫,屋頂?shù)拿┎荼伙L吹得簌簌作響。父親在縣里給人做木工活,每月寄回三十塊錢貼補家用。母親種著五畝薄田,靠賣雞蛋換些油鹽。鐵柱至今記得那個清晨,他親眼看見父親用磨尖的鐵片在墻上刻下:"2009.3.15——欠張木匠工錢50元整"。

村東頭的小學早已開學半個月。鐵柱每天經(jīng)過校門口,看著二年級學生背著印著卡通圖案的書包蹦跳。有個叫小花的姑娘總朝這邊張望,直到鐵柱快走到跟前才慌忙轉(zhuǎn)回頭。那天他注意到她的鉛筆盒上印著"實驗小學",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霜降那日。城里來的支教老師李明拖著行李箱站在村口,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鐵柱正幫著奶奶曬玉米,聽見大人們圍著議論:"聽說他是北京師范大學的研究生""聽說每月工資四千多塊"。

祠堂的土臺上很快支起了黑板。鐵柱把家里最平整的木板搬來當課桌,用燒紅的柴棍在地面劃出算術符號。李老師教他們寫"人"字時,鐵柱的手抖得厲害,寫出的撇捺像被風吹散的麥芒。"比上次進步很大。"李老師摸著他凍紅的耳朵,"記住,筆尖要穩(wěn)。"

某個雪夜,鐵柱在祠堂外撿到半塊冰糖。月光下他盯著糖塊看了許久,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小花抱著胳膊縮成一團,睫毛上沾著冰晶。"我...我媽給的。"她把糖塞進鐵柱手心,指尖冰涼得像塊石頭。鐵柱攥著糖塊往家跑,甜味在舌尖化開時,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臟撞擊胸腔的劇痛。

春節(jié)前的臘月二十八,李老師要回北京了。鐵柱守在祠堂等到星子西沉,終于看見李老師提著行李箱走來。"鐵柱,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他把一張卡片塞進鐵柱掌心,"等你攢夠?qū)W費就來北京。"鐵柱低頭看著卡片上工整的字跡,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工地摔斷的右手虎口——現(xiàn)在握筆都會漏墨。

正月十五的月亮特別圓。鐵柱蹲在門檻上啃窩窩頭,聽見隔壁張嬸在說閑話:"李老師那孩子真傻,放著城里高薪不要""可憐見的,聽說他父母都病重"。鐵柱把剩下的窩窩頭掰碎喂雞,喉嚨里像堵了團浸水的棉花。

那天深夜,鐵柱摸黑爬起床。灶臺上的鐵盒里躺著攢了三個月的工錢——147塊,全是零錢和皺巴巴的紙幣。他摸黑翻出珍藏的畫冊,里面夾著小花送他的糖紙。月光透過破窗欞照在畫冊扉頁,稚嫩的鉛筆字寫著:"我想坐火車去北京"。

黎明前山雨驟降。鐵柱跟著父親去三十里外的老宅做木工活。刨花迷了眼睛,他蹲在地上摳耳朵,沒注意到電鋸突然卡住木料。飛濺的木屑打在臉上,右眼瞬間腫成核桃。等他反應過來時,掌心已沾滿血漬。

村衛(wèi)生所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眶發(fā)酸。醫(yī)生說他嚴重貧血,需要輸血。"可我們連買葡萄糖的錢都沒有..."母親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蘆葦。鐵柱盯著輸液管里慢慢滴落的無色液體,想起李老師說過的話:"知識能改變命運"。

秋收后的某個下午,鐵柱在祠堂后墻發(fā)現(xiàn)一叢野菊花。他采下最鮮艷的那朵別在衣領上,忽然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小花抱著新課本跑來,馬尾辮在風中飛揚:"鐵柱哥!我考上縣中學了!"鐵柱的手僵在半空,那本包著報紙的課本上,印著墨綠色的校徽。

夕陽把兩個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長。鐵柱摸著書包帶上的縫補痕跡,忽然想起什么。他從貼身口袋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卡片,上面李老師的電話號碼已經(jīng)模糊不清。遠處傳來火車汽笛聲,驚起一群白鷺掠過泛著金光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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