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外頭天色灰暗,似是馬上將有一場大雨落下。
我整個人是趴在床上的,后背猶如有萬蟲叮咬般疼痛。我詫異于自己竟還活著,看來昏迷前的話不是幻覺,只是不知為什么太子要留我一命。
不知緣由,我也懶得去深究,只覺口中莫名發(fā)苦,想起身倒一杯茶水,可剛稍微動了一下,背上的傷口就被牽扯的如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
我想張口叫人,門外并沒出現(xiàn)半個人影,張了張嘴,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嘶啞,幾近失聲。
看著手上纏著絹帛的手指,想來得有一段時間沒法彈琴了。
月娘端著藥碗進來時,我疼的滿頭大汗,卻才勉強剛爬到桌前。
她見狀連忙放下藥碗將我從地上扶起,坐在了凳子上。
我臀上也是皮開肉裂的鞭傷,剛坐下就疼的我像是坐上了針床似的彈了起來,無法,她只好將我背回了床上趴著。
一碗藥送到我面前,她見我喝下后掏出了懷里的白色瓷瓶,說是太醫(yī)留下的,一日一次,不出半月傷就能好個大概。
我問她自己為何能活著從太子寢殿里走出來,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猜測似乎是太子很喜歡我的琴音。
我將信將疑,反正不管怎么說,好歹這條命是保住了。
在我受傷后便輪到了其他樂師前去獻藝。我終于得了幾天清閑,連帶著月娘也清閑了下來,剛好照顧病中的我。
這日,我正在屋內活動腿腳,就見月娘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
我略顯疑惑,她平時很少這樣。
她有些神秘的在我耳邊耳語了一句,我聞言震驚的睜大了眼。
她只說了一句皇上來過,太子許是要被廢了。
而其他細節(jié)是后來聽林霄云講與我聽的。
林霄霆得到我給的消息知道太子被禁足府內后還天天縱情享樂,日日奢靡,便設計讓皇上突然駕臨太子府。
一無預兆二無通報,一行人就這樣直直的去了太子寢殿。推門而入時,殿內樂聲不斷,淫笑嬌聲不絕于耳,皇上進到紗簾后,發(fā)現(xiàn)太子正與一女子交歡,一旁還有一個剛斷氣的妙齡女子,衣衫不整,血肉模糊,場面著實駭人。
皇上氣的差點當場揮劍砍了這畜生,卻被同去的林霄霆攔住。為防止這一丑聞傳出,當日在大殿上獻技的樂師與侍從也皆被賜死,無一逃脫。
我聽聞這消息時還一陣慶幸,還好自己當時受了傷,不然被賜死的估計就是我與月娘等人了。
二十五
太子被廢的圣旨很快就下到了太子府。
太子被廢為庶民判了流放,府內金銀被抄充盈國庫,其余侍從樂師舞姬變賣的變賣,遣回的遣回。
太子府亂做一團的時候我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概不知情,直到門被人大力推開,我從夢中驚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來到了我床前,一臉擔憂的看著我。
快有半年未見這人,如今看著都有些陌生了。要不是他推門的動作太大將我瞌睡都完全驚醒,我還以為我還在做夢呢。
他見我趴在床上光看著他發(fā)愣,也不說話,動手掐了掐我的臉頰,“一別數(shù)月,怎的?不認識我了?”
我躲開了他的手,看著他似乎變的成熟了許多的臉龐,癟了癟嘴,心里竟突然涌上了一股委屈,“你怎么才來啊……”
他見我似要落淚,有一瞬的慌亂,蹲下身認認真真的與我道歉,“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允你?!?/p>
我轉過了頭,沒有回答他。我似乎沒什么想要的,如若真要說有,那大概就是想永遠陪在他身邊。
我又回到晉王府。
太醫(yī)留下的膏藥倒是確實有效,半月后身上的傷口幾乎都已經結痂,我也可以自由活動,沒什么痛感了。
丫鬟給我抹藥的時候我又不免想起了月娘,自從太子府出來后我便和她失了聯(lián)系,我讓林霄云派人去打聽過他的下落,結果卻是下落不明。
自從我受傷后,那把琴便放在她那兒保管了,如今想來,她應該也是一并拿走了。只是我那琴里還藏著那個未能送出去的小香包,也不知道她后來有沒有拿出來。
我養(yǎng)傷的這些日子林霄云似乎都很忙,好幾日都見不上一面。
閑來無事,我拿了小廚房新做的糕點,打算去他院里找他。
他院子清凈,似乎比我住那處還要更適合養(yǎng)病似的,院子里倒是還能見到幾個下人,可從他房間到書房那段距離我竟連個人都沒瞧見。
走到書房門口,我聽見里頭有聲音,知他應該就在里頭,正打算抬手敲門,卻聽到了林霄霆的聲音傳來。
“你連她身世都沒查清楚就敢留她在身邊這么久?”林霄霆說這話的時候帶著明顯的惱意。
“就算她身世不明,但她不也沒對我們有異心?”林霄云辯解道。
林霄霆:“你是真的蠢嗎?她姓葉,戶部尚書也姓葉,她之前那么在意葉家的事,你可知道她們是什么關系?她之前沒異心,你敢保證他知道尚書府的事后不會生出異心?”
聽到這兒,我心下一緊,抬起的手放了下來,緊緊的捏住了手里的食盒。
林霄云:“我不會讓她知道的,我會帶她回燕州,永遠不會回京都。”
林霄霆頓了頓:“你還想娶她不成?”
林霄云久久沒有回答,我站在門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我剛剛竟真的在期待他的回答。
林霄霆見他不答,繼續(xù)道,“既然你沒有這個心思,那就趁早放下吧,這樣的女子世上多的是。她不能留?!?/p>
我心下惦記著尚書府的事情,但也想聽聽林霄云會怎么回答??晌业攘嗽S久,也不見林霄云再答話。
我心下漸覺冰涼,不回答,也就是默認了。我不想再聽他們談什么,轉身正欲離開,卻聽林霄云開了口,“那讓我來吧?!?/p>
一瞬間,我如墜冰窟。
到頭來,我竟不過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我原以為我在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同,卻沒想到,不管是十年后還是如今,我于他,一直都只是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物件兒而已。
二十六
我從后院馬廄里偷了一匹駿馬,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葉家。
看著府門上新貼的那兩張封條,我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甚至參與了這一切。
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里,我大概是無法回晉王府,也無法回燕州了。我想去找母親,我記得她是死在了被變賣的路上,我阻止不了家族的慘劇,或許還有機會挽回母親的性命,可是我要去哪里找呢。
一時間,我想到了林霄云,也許我還能讓他幫我?他們想讓我死也不過是因我知道他們的事情,若是我死能讓他幫我找到母親和兒時的自己,那我也可以去死。
如果他真的有機會救下母親,或許我的命運就不會如此,也不會再遇到他,一切都還有選擇的機會。
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回到了晉王府,林霄云得知我偷了馬匹私跑出府后立馬派人到處找我,想來我若再晚回一會兒,他都該下海捕文書了。
他見我一臉疲憊,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路追著我回了我的房間,還是如往常一樣的語氣,擔憂的問我去了哪里。
我看著窗外花壇里茂盛的秋菊,緩緩開了口,“林霄云,我心有疑,你可解答嗎?”
他怔愣了一下,似乎是驚詫于我竟以下犯上叫了他的名字。
左右他都沒想讓我活,犯不犯上又如何呢。
“何疑?”他的語氣多了些我琢磨不透的情緒,似乎是擔憂,又似乎帶著不悅。
但我已經懶得理會他的情緒,只管問我的,“戶部尚書犯了何罪?”
我背對著他,不知道他是何表情,但我聽他頓了頓才到,“貪贓枉法,結黨營私……”
我冷笑一聲,回過頭看他,“他可是真的貪了,真的結了?”我不清楚我那個已經記不清相貌的爹爹是否真是個貪官,但我迫切的想要一個答案,大概也是為了減輕心里的負罪感。
林霄云也一眨不眨地看向我,眼神堅定,“他確實貪了,官府抄家從他庫房里搜出幾十箱白銀,另有良田商鋪契據(jù)、奇珍異寶數(shù)箱,你告訴我,他若沒貪,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我蹙了蹙眉,想來也是無從辯解,“那他死的確實不冤?!?/p>
林霄云上前一步抬手搭在了我肩上,“霜兒,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同葉家,到底是什么關系?”
他到底是問出來了,可是我該怎么回答他呢?說我就是那個已經被變賣出去的幼女?這對于他來說未免太過荒謬了。
“我也姓葉,你說我與葉家是什么關系?”我沒有明說,但又似乎點名了其中關系。
他聽我這樣說,大概以為我是葉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眼中泛起了一絲憐憫。
我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已經懶得理會他的裝模作樣,冷聲道,“我好歹也算為你們出了一份力,你不是答應,要允諾我一件事?”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馬應答道,“你想要什么?盡管說?!?/p>
“你能不能,幫我找到葉夫人和她的女兒?”
林霄云似是疑惑于我為什么提這樣一個要求,試探著問道,“找到了,又當如何?”
我答道,“照顧好她們。”
他又問,“僅僅如此?”
我點點頭,“但記住,你不能出現(xiàn)在她們任何一人面前。”
林霄云這下倒是答得干脆,大概他也不想在她們面前露面,畢竟怎么說也算滅族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