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朱雀大街的石板燙得能烙餅,兩輛馬車在宮門前急剎。
落落扶著車轅踉蹌下車,裙擺沾滿塵土,發(fā)間銀鈴都晃得有些歪斜。
時錦利落地翻身下馬,快步上前攙住她發(fā)軟的膝蓋;蘇明澈則手忙腳亂地從馬車上搬下塞滿藥材的藤箱,圍裙上還沾著半塊沒來得及吃完的桂花糕。
三人隨著內(nèi)侍疾步穿過九曲回廊,連廊下銅鶴香爐騰起的青煙都未來得及細看。
乾元二年深秋,西北邊陲的狼煙如墨,將天際染成血色。
西域鐵騎踏碎邊關(guān)的消息傳來時,長安城里的百姓正忙著晾曬過冬的藥材,卻不知這場戰(zhàn)火將燃盡多少人的安寧。
西域的使者孤身入長安,玄色錦袍上繡著異域圖騰,腰間彎刀在宮燈下泛著冷光。
金鑾殿內(nèi),明德帝摩挲著從前線寄回的密信。信箋上除了戰(zhàn)況,還特意用朱砂圈出幾段文字:"臣在大仲城念書養(yǎng)傷期間,得蘇姑娘救治,其以家傳針法輔以湯藥,三日便讓臣能重握長劍,""小仲城流民瘟疫肆虐,蘇姑娘不顧安危,親手熬制千劑湯藥,活人無數(shù)"。
皇帝的目光落在信末時錦的附言:"此女心懷蒼生,醫(yī)術(shù)之妙,臣生平僅見"。
"陛下,我主愿以十座城池為聘,求娶貴國錦繡公主。"使者的聲音打破寂靜,他故意拖長尾音,"聽聞公主額間胎記生得奇特,恰似貴國山河版圖,此乃上天注定的姻緣。"
殿內(nèi)群臣嘩然。
明德帝的目光投向階下,那里掛著的畫像中,錦繡公主眉目溫婉,額間紅斑如燃燒的山河,正是三年前那個在戰(zhàn)場救死扶傷的醫(yī)女。
自她被冊封為公主后,唐軍捷報頻傳,民間早已將她視為祥瑞。
金鑾殿內(nèi)沉香裊裊,西域使者的靴跟叩擊金磚的聲響格外刺耳。
"我主愿以三州之地為聘,求娶錦繡公主!"他腰間彎刀的寶石在燭火下流轉(zhuǎn)妖異的光,"此等天賜良緣,陛下莫要辜負......"
就在這時,內(nèi)侍匆匆入殿:"啟稟陛下,蘇晴落、時錦已到京城,正在殿外候旨!"明德帝望著殿外飄落的枯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盛唐的女兒們,兩個個在后方懸壺濟世,一個在前線浴血拼殺,西域想要用和親折辱大唐,終究是打錯了算盤。
"住口!"落落突然越眾而出,素色襦裙掃過冰涼的丹墀。
她仰頭望向御座上方懸掛的畫像——平安公主的容顏被歲月暈染得泛黃,眉間卻依舊凝著悲憫。
"陛下可還記得,百年前那位以血肉之軀護山河的長公主?"
明德帝握著玉如意的手驟然收緊。
落落的聲音清越如磬,在空曠的大殿激起回響:"平安公主生于亂世,曾赤腳奔走在焦土之上,用自己的裙擺為傷兵包扎傷口,先帝登基后,她以民女之身冊立長公主,卻在國力衰微時,背負著和親的使命踏入虎狼之邦。"
殿外忽起狂風(fēng),卷著枯葉拍打窗欞。
落落解下腰間香囊,取出半枚殘破的銀簪:"這是從平安公主衣冠冢中尋得的遺物,她在異國受盡折辱,被皇子用鐵鏈鎖于地牢,被宮人潑以臟水......可她至死攥著這枚銀簪,只因簪頭刻著'盛唐'二字!"
群臣屏息間,明德帝猛然起身,龍袍掃落案上奏折。
"十三年!"她的聲音帶著泣血的震顫,"先帝用了十三年蕩平敵國,可等接回的,不過是一具裹著血衣的白骨!臨終前他握著太子的手,字字泣血——'盛唐公主,永不和親!'"
寒光閃過,西域使者的頭顱已滾落在地。
明德帝余怒未消,目光卻轉(zhuǎn)向落落:"蘇卿,北疆戰(zhàn)事膠著,你可愿隨大軍救治傷患?"
"陛下!"時錦的玄甲在燭火下泛起冷光,金屬碰撞聲如裂帛般刺破殿內(nèi)寂靜。
她猛地跨步擋在落落身前,腰間佩劍隨著動作發(fā)出清越的龍吟,"戰(zhàn)場刀劍無眼,蘇姑娘自幼體弱,莫說金戈鐵馬,便是連日奔波......"
女將軍的聲音陡然發(fā)顫,記憶中那些顛簸路途里,落落蒼白的臉色、被馬車磨破的掌心,還有她強撐著翻看醫(yī)書時緊蹙的眉峰,此刻都化作尖銳的刺,扎在她心口。
鎧甲縫隙間滲出冷汗,她幾乎是咬牙說出后半句:"怕是連尋常營帳的風(fēng)霜都受不??!"....."
"大帥可知,平安公主和親時,也不過及笄之年?"落落輕撫發(fā)間銀鈴,"醫(yī)者不分男女,愛國豈論強弱。臣雖一介女流,亦愿效仿先賢,以醫(yī)術(shù)護我大唐子民!"
恰在此時,殿外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
林清姝捧著西域疫病圖鑒疾步入內(nèi),鬢邊白梅簪子沾著旅途的霜雪。
明德帝望著階下三位女子,忽而大笑:"好!時錦聽令,即刻前往威武大將軍帳下;蘇晴落、林清姝入軍醫(yī)署。朕要讓西域知道,我盛唐女兒,既能懸壺濟世,亦可保家衛(wèi)國!"
暮色漸濃時,蘇明澈背著沉甸甸的藥箱擠過宮門。
他的圍裙上還沾著桂花糕的碎屑,卻朝落落晃了晃腰間的酒葫蘆:"醉仙樓新釀的活血酒,路上給傷兵們暖身子!"
宮墻之外,平安公主廟的香火裹挾著艾草與檀香的氣息,順著穿堂風(fēng)裊裊飄來。
琉璃瓦上棲息的白鴿撲棱棱振翅,驚起檐角銅鈴清響,恍若百年前那場未竟的嘆息。
蘇落落與眾人立在朱漆斑駁的廟門前,平安公主的神像在暮色中慈悲俯瞰。
金身衣袂上的金線早已褪色,卻仍固執(zhí)地勾勒著山河紋樣——正如她用生命守護的盛唐疆土,歷經(jīng)風(fēng)雨依然巍峨。
"一拜蒼生無恙。"落落屈膝行禮,指尖撫過冰涼的青磚。
燭火搖曳間,神像眉間的朱砂痣與她袖中珍藏的平安符忽明忽暗,仿佛跨越時空的呼應(yīng)。
時錦的玄甲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她鄭重將佩劍橫在胸前:"二拜山河永固。"
話音未落,林清姝已將新制的藥囊系在神案前的銅環(huán)上,白梅發(fā)簪隨著動作輕晃,"三拜醫(yī)者仁心不滅。"
蘇明澈最后上前,小心翼翼將一籠桂花糕供在案頭。
熱氣氤氳中,他望著神像溫柔的眉眼喃喃:"這是按落落的方子做的,加了安神的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