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她總說月事不調,卻不知道...不知道孩子都三個月了..."
"林姐姐別說了!"軒兒突然從人群里沖出,發(fā)辮上還沾著藥鋪的陳皮香。
這孩子總愛偷藏落落給的蜜餞,此刻卻將荷包倒了個底朝天:"我娘咽氣前攥著我的手說,若不是蘇大人替她爭來族學名額,我連開蒙的筆墨錢都沒有!"
他掏出半塊缺角的玉佩,"這是蘇大人送我的束脩禮,她說'讀書人的腰桿要比旗桿直'!"
風沙突然停了,像被誰按在掌心揉碎。賣糖霜的王婆子擠到堂前,顫巍巍舉起油紙包:"陳秀才你嘗過蘇大人送我的桂花糖嗎?她教俺們把糖霜做成花瓣模樣,如今城西娘子們每月能掙三兩銀子!"
李然竹緊跟著掀開官服下擺,露出膝頭箭疤:"我李家滿門被污通敵時,是蘇大人跪在午門外十二個時辰,用簪子劃破掌心寫血書!"
五歲的綿綿不知何時從衙役懷里掙出,攥著落落常給她編花環(huán)的柳枝,啪地抽在陳秀才腳面:"壞叔叔!姑姑給我編花環(huán)時,手上全是寫公文磨出的繭!"
她揚起沾著桂花的小臉,"你看!這是姑姑給我的平安鎖,刻著'Girls help girls'!"
昭昭舉著比自己還高的算盤晃過來:"我娘說,蘇大人算的賬比城隍廟的銅算盤還清楚!"
沈書逸慌忙按住算盤珠,耳尖卻紅得比算盤穗子還艷。
陳秀才后退時撞翻了燭臺,火苗在他瞳孔里晃成鬼火。
小葉子帶著繡坊娘子們跪下,每人袖口都露出半道疤痕——那是從前被丈夫用荊條抽的。
"蘇大人教我們用繡繃當盾牌,"她摸向腰間的銀剪刀,"現在我們能給自家孩子掙下讀書錢,你呢?只會躲在娘子身后啃軟飯!"
"夠了。"落落的聲音突然沉下來。
她解下腰間玉牌,金絲穗子掃過陳秀才慘白的臉。
那是去年秋狩時,明德帝親手將這塊"見牌如面"的御賜之物掛在她頸間,當時帝王笑眼彎彎:"蘇愛卿這雙手,該握驚堂木,不該握手術刀。"
此刻玉牌撞上案幾,發(fā)出清越之音:"陳松年,再敢胡言亂語,本官便請出尚方寶劍,先斬你舌根,再奏明陛下!"
當陳秀才膝蓋砸在青石板上時,天邊正滾過春雷。
落落望著堂外攢動的百姓,望見青黛偷偷抹淚,望見軒兒攥緊的小拳頭,望見綿綿舉著柳枝沖她笑——
那抹嫩綠,多像當年在學宮墻外折的第一枝春柳。
她撫上小腹,那里曾有過一個小生命,像顆倔強的種子,卻在查案的寒夜里悄悄凋零。
"都起來吧。"她輕聲說,驚堂木卻握得死緊。
風沙又起,卷著堂前"清正廉明"的匾額微微晃動,卻終究穩(wěn)穩(wěn)懸在原處,像她十年苦讀、三載吏治,任誰也吹不垮的碑銘。
百姓們紛紛發(fā)聲:有人贊蘇大人破糖霜案護民生,有人謝她平李家冤案還忠烈清白,薛伊琳兄長感激落落為妹申冤。
五歲的綿綿氣呼呼推搡陳秀才:“壞男人!姑姑是天下最好的人!”
昭昭奶聲附和,沈書逸忙不迭點頭。
小葉子等女子更是眼眶通紅:“若不是蘇大人,我們早被夫家磋磨死了!”
陳秀才惱羞成怒欲打綿綿,時錦飛身甩來耳光:“落落的功名都是自己掙的!你考不上就眼紅,算什么男人!”
越來越多百姓圍攏過來,人群中忽然響起抽咽聲。
染布坊的張娘子攥著泛藍的袖口擠到前排,腕間銀鐲撞出碎響:"我爹要把我賣給七十歲老頭沖喜,是蘇大人拍著驚堂木說'女子的婚書該自己畫押'!"
她掀開衣襟,肋下舊鞭痕蜿蜒如蛇,"現在我能給女兒掙下繡繃錢,你呢?只會拿老婆換酒喝!"
繡娘劉三嫂突然跪下,懷里抱著剛滿月的女嬰。
"去年我男人要把女娃扔進河里,"她抹著眼淚掀起襁褓,"蘇大人親自抱著孩子闖祠堂,說'生女當如穆桂英'!"
她摸向腰間的紡織廠腰牌,"如今我在織坊掙月錢,掌柜的見了都要喊一聲'劉師傅'!"
賣茶的林二姐推開獨輪車,車上堆著新制的茶點匣子。
"我那死鬼男人賭輸了要賣我去窯子,"她掀開籠布,露出刻著"仲城女茶"的點心,"蘇大人教我們把茉莉茶做成茶膏,現在城西娘子們每人管著三間茶棚!"
她掰碎一塊茯苓糕,"這是用我第一次賺的銀子買的料子做的籠布!"
人群里忽然攢動,幾個面黃肌瘦的女子互相攙扶著跪下。
最前頭的春桃扯開衣領,脖頸間勒痕觸目驚心:"我男人用褲帶把我吊在房梁上,"她攥著落落發(fā)的"女子自立券","是蘇大人踹開柴房門,說'女人的脖子該戴金步搖,不是勒狗鏈'!"
身后的秋菊舉起染著靛藍的手,"現在我們在染坊掙計件錢,上個月剛給小女兒換了新書包!"
風沙掠過人群時,不知誰起了頭,女人們竟齊聲唱起小調。
那調子原是閨中苦歌,如今卻填上新詞:"蘇大人坐堂明鏡懸,拆爛污、斷沉冤,教我織錦換銀錢..."
歌聲混著嬰孩啼哭、茶盞輕響,在縣衙上空織成一片柔軟卻堅韌的云,比春日里新抽的柳枝更柔韌,比冬雪下深埋的草根更頑強。
落落垂眸睨著階下蜷縮的陳秀才,指尖叩在鎏金驚堂木上,聲響如冰裂寒潭。
"若再敢踏近柳氏宅門半步,"她忽而抬眼,睫毛在眼尾壓出冷銳的弧度,"本官不介意用這先斬后奏的特權,教你明白什么叫'口業(yè)反噬'。"
免死金牌自袖中滑出,雙龍紋在日光下泛著冷金,牌面"如朕親臨"四字壓得陳秀才膝蓋一軟。
他盯著那枚令牌,喉間滾過不甘的嗚咽,卻終究抵不過殿外甲士按刀的聲響,"噗通"跪倒時濺起塵?!锹曧?,像極了他被撕碎的秀才功名落在泥里。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