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若知他半生污濁，卻絕他退路，逼他沉歿于萬頃泥澤?！甯琛?/p>

一顆石子砸在地上，有些尖壑的地方沾著點血跡，迸裂開來，碎成散屑。

反應過來，沈九竟是沒有去管腿上的傷，反倒是急忙看向食盒。

淺色的茶水表面泛起微漣，已危險的晃至邊際，卻未灑出。

見此，沈九緊繃的神色這才松下些許。

側(cè)身看著身后的幾人，眸底隱隱攢著暗啞艴色，握著食盒的指骨緊得泛白。

恨意被藏匿于重重漠然之下，斂眸垂眼，溫順恭敬的模樣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

“刀管事，前廳來客，少爺命我侍奉茶水，不可延誤了時間，還請刀管事放我離開?！?/p>

聲音似冷玉相擊，水淵蕩清砯，攜著杳杳霧靄。

字字扣心，撩人心弦。

聽這一句，幾人皆有癡迷之色，尤其是刀琰，眉宇聳動，喉結(jié)滾動，那目光更是猶如攀孵之蛆，惡人心寒。

齊清萋忍不住啐罵一句“流氓死鬼”。

岳清源幾人不約而同的摸上腰間佩劍，眼中已有眥裂焚火之色，陣法不穩(wěn)，光暗明滅。

他們眼中流映著玄暗，絞裹著赤色，冷的駭人。

若不是為了維持陣型，他們恐怕是要沖上去，把這幾個人的眼睛都給剜了。

這是什么惡心的眼神？

世上竟是有這般齷齪之人？！

“刀管事還未發(fā)話，你怎么敢擅自離開？”刀琰身后的一個人高聲道。

眼中既含輕蔑不屑之色，卻對著沈九探出手來，想要摸上他的肩。

沈九從一旁側(cè)開身，躲開那只手，隨即微不可察的后退幾步，“刀管事若無事，我便先行離開了……”

話未盡，刀琰卻是忽的伸手，猛的摸上了沈九的肩膀，力度奇大，讓沈九忍不住身子向前傾了一些。

刀琰似笑非笑的看著沈九，道:“小九啊，不知上次我與你所說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聞言，沈九臉色變得僵滯難看起來，未等他說什么，卻感覺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此時正順著他的后腰緩緩下滑。

至腰間時，沈九臉上已是一片煞白，連帶著那雙淺色的眸子也失了顏色，唯余滿目的驚懼。

那般狼藉，失了冷靜，碎了傲然，無奈暗懼之色盡顯。

他下意識閃躲，聲音含顫，“刀管事，請您自重！”

一句卻是起了反效果，這一聲似乎喚起了那人的什么劣根。

沈九并未掙得開，手指死死的摳在盒間橫木上，滲出絲絲血跡。

腰上那只手的溫度灼熱滾燙，透著一層衣衫，刀琰甚至能想象到那輕薄衣料下的美妙光景，不由喟嘆一聲，隨即掌心又欲向下，卻被沈九一把推開了。

“夠了！別碰我！”

刀琰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怒聲道:“摸你怎么了？拒絕我，后果我相信你不會忘記?！?/p>

沈九沒有說話，一張小臉上泛著死灰一般的白，后背的傷口撕裂了一般的痛，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

見沈九臉上已經(jīng)有了懼色，白凈的小臉上煞白一片，倒顯得格外的楚楚可憐，刀琰淫心大起，猛地摟上沈九的腰，甚至還狠狠的掐了一下。

另一只手則是拽著沈九的手臂，粗暴一扯，想把那玉秀的人攬到懷里，卻未將人扯過來，反而是將沈九的襟口拉開了一些。

瓷白的皮膚光潔無暇，脖頸修長，精致的鎖骨之下，是引人無限遐想的大好春光，襯著沈九那如澄澈湖露的一般的眸子，更勾人失智。

刀琰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眉宇聳動著，眼中盡是奸淫之色，他笑道：

“最終不過是淪為禁腐，這般精致的尤物，倒不如先從了我，還能尚有一絲價值?！?/p>

這樣一番言論下來，且不說沈九本人，饒是在一旁看著的幾人，也不由有反胃作嘔之意。

岳清源眼尾猩紅，指骨被攥得吱吱作響，不僅是臉上一片死白，就連一雙眼睛里也充斥著血紅之色。

“畜生！不要臉的畜生！”齊清萋被氣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說話都有些甚至語無倫次，“死鬼！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沒有人去管齊清萋那有些混亂的語句，因為此時整個陣型都已經(jīng)接近潰散，眼前的景象明明滅滅，這才喚起了他們的幾分理智。

柳清歌看著面前的虛影，那一幀幀過去的記憶于怒極之中卻顯得格外清晰了起來。

他似乎明白了很多東西。

過去，那一些對沈清秋的不好回憶似乎是釘了死結(jié)，隨著時間而反復波折。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兩世啊……

那顆釘子逐漸開始生銹，腐爛，最終于此漸漸的消散。

那把死結(jié)這才得以緩緩解開，俗世將隱藏的真相狠狠的拍在他的臉上，痛斥他以前所做的糊涂事。

你看，柳清歌，他沒有你所想得那般不堪。

他所受過的眾多折辱中，也有你的一份貢獻啊……

你們都在逼他，逼他面對世間的一切污濁，可當他真的變得污穢的那一刻，你們卻又恨他骯臟。

……

柳清歌向來最不屑人間污穢，因為他生來便已經(jīng)處在無數(shù)人窮極一生也達不到的高峰。

他佇萬丈蒼峰，手舉可撈星，腳踱可攏霧。

他自高峰俯視，極峰盡巒蕩得是瑟瑟寒風，吹得那峰頂之人的心也漸漸冰冷。

他睨山腳那滿身泥污的人艱難攀爬至此，滿身泥垢，卻恐他弄臟了自己腳下之地。

“宗門內(nèi)有你這種滿腹怨懟，心思污穢的小人，真是蒼穹派的恥辱?！?/p>

這是柳清歌對沈清秋說的第一句話。

是他們羈絆的開始，是惡意滋生的開端。

柳清歌有些不記得，沈清秋當時是什么反應了。

只記得那人滿身灰塵，衣鬢凌亂，身上被對手的劍氣刮出無數(shù)道細小的傷痕，卻硬要死死的撐著。

這是他兩世以來，唯一一次看到的，沈清秋狼狽的模樣。

聞言，他看著柳清歌，一雙眼眸里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錯愕，但隨即很快消散在僅如死潭的眸底。

周圍的弟子們在起哄，在大笑，要沈清秋和柳清歌比一場，聲潮激起高浪，浪尖上的人漠然不語。

沈清秋匆忙躲開對手一擊，未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他竟是自己從擂臺躍下，直接落在柳清歌身邊。那雙眼中森冷陰寒，臉上卻是淡然笑意。

“但愿離開了附生的高谷峰壑，你也能夠像現(xiàn)在這般傲然瀟灑，依舊當盤旋九天而睥睨天下的鷹……”

一句祝福，帶著贊頌溢美之意，著實好聽。

未有弟子們所想的磨槍帶火，一時眾人只覺得有些無趣了，聲音漸漸弱下，只看著沈清秋和柳清歌之間的對峙。

柳清歌蹙眉，有些猜不透沈清秋的意圖。

卻聽后半句在他識海中幽幽響起——

“而不是從萬里長空墜下，翅羽盡裂，砸進泥垢，摔得粉身碎骨;亦或是……還未著地，便已化成火燼余埃，永世與污泥作伴。”

“柳清歌，你看……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啊。我終有一日，會打敗你?！?/p>

聞前半句，柳清歌原本是怒火中燒，可一聽后半句，他只覺得不屑和好笑。

看著正欲轉(zhuǎn)身離開的沈清秋，他嗤笑一聲，冷笑道：

“半吊子，憑你？”

這一句侮辱性極大，卻未見那人有半分失態(tài)的模樣。

沈清秋腳步翛地停下，忽地側(cè)過身子來，如琮玉相叩一般的聲音在四周響起——

“對，憑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