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和笛飛聲等人收到信件,從東海匆匆趕來時。
就見蕭紫衿被兩柄長劍貫穿肩胛骨釘在石壁上,歪著頭昏過去,血染透紫色的衣服,不斷滴落在地上,匯集成一攤血。
李蓮花呢。
懸崖邊緣。
望江亭旁。
李蓮花孤坐在地上,崖邊的風吹得衣訣翩飛,烈烈作響。
他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呆楞在那,像一尊不朽的雕塑,維持著擁抱的動作。
森白的手上沾滿了凋零的血跡,發(fā)絲、臉頰上沾滿了大片的塵土和鮮紅,大紅色的外衣破損凌亂,臉色白如薄紙,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的脊背彎了下來,身形落寞地仿佛被壓垮,像一件被拉下神壇支離破碎的殘次品。
那雙眼睛猩紅的可怕,任憑眾人如何叫他都沒有一絲反應。
眼神虛無地看著沾滿鮮血的手,眼珠長時間盯著一處,卻沒有眼淚落下,干澀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他的淚,早已在昨晚的一夜哭干了。
他的愛人,他與這個世界的錨點,消失了。
方多病一步一步走過去,步伐緩慢且沉重。
伸出手,想去觸摸李蓮花,手卻顫抖著,心底如墜深淵。他好像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不敢承認自己的猜想。
強撐著扯出一抹笑,方多病佯裝著無事發(fā)生。
“死蓮花,你怎么不去履行約定啊,我和阿飛等了你很久呢。
好多人都想再看看李相夷威風的姿態(tài),你說說你,怎么在這躲懶呢。
誒,對了…清清姐,清清姐…去哪里了?她,去哪了…”
講到最后,聲音發(fā)著抖,幾近哽咽。
他再也維持不住笑臉,握著李蓮花的肩膀搖晃,不斷問重復著一句話,像一個只想尋求答案,恐慌無助的孩子。
似是方多病話里的某個字似乎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他的瞳孔顫動了一下。
他被搖晃著肩膀,頭隨著晃動。
晃的發(fā)冠掉了,頭發(fā)也散了。
如同街邊的一個瘋子,不復平時那清冷疏離的模樣。
嘴中無意識地念著。
清清。
清清去哪里了呢?
他抱著頭,蜷縮在膝間,痛苦地閉上雙眼逃避現(xiàn)實,干澀的眼球久旱甘霖,濕潤感刺痛著眸子,猶如萬千針刺。
喉嚨上下滾動,他抬頭,透過面前遮擋的發(fā)絲,看到方多病紅著眼眶,半跪在地上。
李蓮花抖動著張開嘴唇,卻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哭喊的太久了,他的嗓子啞了,說不出話,幾近失聲。
他仰起頭,努力張大了嘴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無聲地訴說著兩個字。
方多病蹲在他面前,伸出手,輕輕撥開他頭發(fā),認真的去辨認他的口型。
然后,咬著嘴唇,眼眶懸著的淚在這一刻重若千斤,墜落在泥土中。
因為方多病看懂了他的嘴型。
他說的是:
清清。
笛飛聲上前推開方多病,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李蓮花,他用力的抓著李蓮花胳膊,手指骨節(jié)泛著白,青筋凸起。
“黎晏清去哪了?她去哪了!你說啊!你說啊?。 ?/p>
笛飛聲如同瘋魔了,雙目血紅,狠狠捏著李蓮花的胳膊,不斷推搡著,只為求證一個令他不愿面對的答案。
“你說??!李相夷!??!”
“阿飛!你冷靜點!”
方多病抱住他的腰,欲要將他拖離。
笛飛聲崩潰的掙扎著,扭動的身體在泥地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他失態(tài)地痛哭,那聲音說不出的悲凄。
“滾開!叫我怎么冷靜!她那么偏愛你!李相夷,她那么偏愛你。
她從來沒有給我做過一碗長壽面,沒有…沒有帶我逛過一次廟會!她要去找你,就把我丟在大雨里…
我只是動了你一根頭發(fā)絲,她就恨不得將我活剮了。
她為你謀劃一切,連命都可以換給你!你呢…你只需要坐享其成,享受她對你的一切的好…憑什么!憑什么!”
說到最后,他好像耗費了所有的力氣,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刻,他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他只是一個失去家人的可憐蟲。
黎晏清,你說過,會給我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
騙子,騙子!
李蓮花木偶一般,用手撐著地,掙扎著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游尸。
紅色的衣袍泠冽,糟亂發(fā)絲下一雙眼睛如同地獄的惡鬼,不復清風朗月之態(tài)。
在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取回愛人的劍,那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
圍觀的眾人竊竊私語,看著紅衣男人朝他們走來,下意識地,自發(fā)為他讓出一條窄道。
他面無表情地,又或者說,他失去了對情緒的感知。
就這樣直直往前走,一次次與眾人擦肩而過。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道紅色的身影步履蹣跚,如行尸走肉般走到了簫紫衿面前。
他抬起沾滿鮮血灰塵的手,握上那柄太平劍,接觸到的剎那,他的指尖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隨后用力攥緊。
“??!”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簫紫衿痛呼驚醒。
白光閃過,伴隨著血液噴涌,劍鋒被拔了出來。
李蓮花沒在意他的叫聲,仿佛簫紫衿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用袖子上的布料,仔細小心地擦過太平劍的寸寸劍身,認真的姿態(tài),好像在對待心愛的愛人。
清清的劍,不能染上污漬,他要擦干凈。
等清清回來,她還要用呢。
眾人像是被他的反應嚇到了,一個個不敢出聲。
只是看著他像個瘋子一樣,魔怔似的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那柄劍。
衣袖被劃破他也不管,直到袖子破的露出皮膚,他還是不停,依舊用手腕上的皮肉擦著。
皮膚被鋒利的劍刃劃破,鮮血滲出,沾染了剛擦的雪白的劍身。
“為什么,為什么擦不干凈,清清不喜歡,要干凈的…擦不干凈…”
像個無措的孩子,李蓮花搖著頭,不斷地呢喃,有的字無聲有的字撕裂,組成了模糊不清的句子。
突然,似是想到什么,手上的動作停下,轉(zhuǎn)頭看向方多病,跌跌撞撞跑到他身邊,笨拙地把太平劍塞進他手中。
“方小寶,來,你來擦,我笨手笨腳,清清不喜歡…你來擦,她最喜歡你了?!?/p>
方多病抱著劍,看著面前男人瘋癲的樣子,不敢相信,曾經(jīng)會敲著他腦袋罵他“笨手笨腳”的男人,如今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會說自己愚笨,會小心翼翼地請求他。
他咽下淚水,啞著嗓子勸道:“李蓮花,你清醒一點吧…”
“我很清醒…”
“我很清醒?!?/p>
“我很清醒!”
說服自己似的,李蓮花一句比一句更大聲。
“李相夷!如果你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瘋,像個瘋子一樣,黎晏清會不會后悔救了你!她就應該讓你去死!”
笛飛聲見不得他這樣一蹶不振的模樣,出言諷刺。
語言化作一把刀,狠狠刺進李蓮花柔軟脆弱的心窩。他忽然悲泣地笑了,笑的很難看,蒼白干裂的嘴唇因為拉扯冒出血珠。
“對,我應該去死,這樣清清就不會為了救我…”
笛飛聲怒其不爭,抽出背后的刀,刀尖對準李蓮花的咽喉。
“黎晏清救你,是為了讓你好好活著,不是讓你這樣尋死覓活的像個怨婦一樣!你給我振作起來!”罕見的,笛飛聲竟然安慰起了人。
雖然依舊說的不好聽。
“李蓮花,阿飛說的對,清清姐和我說過,她唯有一個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夠長命百歲,無痛無憂。你難道要辜負她最后一個心愿嗎?”
希望他…長命百歲嗎?
他的胸腔涌上一股窒痛。
“去吧,李蓮花,去和阿飛打一架,人不能憋著,你需要一個理由釋放,會好的,會過去的。”
不會好了,不會過去了。
方多病把太平劍重新遞到他手里。
“去吧,去吧?!?/p>
去吧,去吧。
他眼含熱淚,重新握上太平劍的劍柄。
清清,我會活下去,只是不能好好活下去。
沒有你,談何“好”?
那一戰(zhàn)。
笛飛聲與李相夷一路打到東海上空。
從日出打到日落,又從黑夜打到朝陽升起。
江湖中人再一次見證了李相夷的英姿。
橫空一刀,海水一分為二。
絕世一劍,日月為之避讓。
一天一夜。
打到最后力竭,一黑一紅兩道身影雙雙墜入東海的海底。
與十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有方多病劃著一帆小船,從海底打撈起兩人。
他們身上傷痕累累,有些地方甚至隱約裸露著白骨。
不過沒關系,既然傷的重,那方多病就為他們請名醫(yī)、買神草,無論如何都要治好他們。
這一戰(zhàn),比之十年前更為驚天泣地。
江湖上流傳著這一戰(zhàn)的消息,越傳越廣,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牙牙學語的孩童,無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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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寶寶的金幣二合一加更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