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一早沈圖南從夢中醒來,身側(cè)早已沒了江楚云的身影。她起身拿起枕邊嶄新的護(hù)身符掛在了脖子上,穿好衣服出了門。
? 余萬年一家正坐在膳廳的桌前等待著她,見她走進(jìn)來立馬起身迎接。沈圖南擺擺手表示無須多禮,坐下問道:“渠道和河堤都修筑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 “多謝王爺關(guān)心,剩下的事我們自己可以處理好,這些日子勞煩王爺了?!庇嗳f年說完頓了一下,有些擔(dān)憂道,“不過王爺擅自修改行程,難道不怕被有心之人彈劾,惹得圣上發(fā)怒責(zé)罰于您嗎?”
? “我相信父皇有自己的判斷,等我把一切說明,他會理解的?!?/p>
? 余萬年還是放心不下,都說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未必能例外,但既然她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惹上一個挑撥離間的嫌疑,只好低頭吃自己的飯。
? 幾人正吃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領(lǐng)著兩個士兵氣勢洶洶地走了進(jìn)來,喊道:“王爺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 沈圖南抬眸看他,沒有說話。余萬年左看右看,見她沒有要明示自己身份的意思,起身對郡尉萬子豪作揖行禮,開口道:“下官見過郡尉大人,這位就是德寧王?!?/p>
? 萬子豪聞言頓時換了一副臉色,上前恭敬地跪下道:“洛城郡郡尉萬子豪叩見王爺。”
? “起來吧??の驹缭缵s來想必還未用過早飯,正好坐下一起吃吧?!?/p>
? 萬子豪起身看了眼桌上幾乎稀得只剩水的粥猶豫了一下,訕笑著謝完恩坐了下來,見沒人伺候只好自己拿了碗筷盛粥。沈圖南見他只盛了淺淺一碗,問道:“郡尉生得人高馬大,只吃這么一點(diǎn)能吃飽么?”
? 萬子豪手抖了一下,趕忙盛滿,干笑著辯解道:“王爺誤會了,微臣是怕自己多吃了您會挨餓?!?/p>
? “清蓮縣雖貧困,一碗粥還是拿得出來的,郡尉只管吃就是。”
? “是,是……”
? 萬子豪看著清湯寡水的粥面色復(fù)雜,奈何其他人都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也不敢多說什么,低頭喝了一口澀得直皺眉,趕忙又塞了一口咸菜,鹽水頓時在口腔內(nèi)炸開來,強(qiáng)忍著吐意咽了下去,硬著頭皮吃完了這頓畢生難忘的早飯。
? 沈圖南見他吃了一碗就不吃了也不說話,慢悠悠地吃飽了才放下碗筷。萬子豪見她吃好了,迫不及待地問道:“王爺,太守囑咐我來請您回主城,您看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 沈圖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郡尉覺得這粥如何?”
? 萬子豪不明就里,暗自揣測著她問這話什么意思,昧著良心訕訕道:“甚好。”
? “那這咸菜呢?”
? “亦……亦甚好?!?/p>
? “既然郡尉都這么說了,那就帶些回去給太守嘗嘗吧?!鄙驁D南說著讓人打包好剩下的粥和咸菜,起身走出門,“現(xiàn)在就啟程吧,是時候回去見一見他了?!?/p>
? 郡尉連忙跟上,一行人從清蓮縣一刻不停地趕回主城,朱孝明帶著一行人頂著瓢潑大雨站在城門口望眼欲穿終于把他們盼回來了,連忙上前迎接道:“洛城郡太守朱孝明叩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接著命人開道把他們接進(jìn)城。
? 到驛站后沈圖南下車走進(jìn)大廳,朱孝明恭敬地跟在她身后道:“這些日子就委屈王爺在這住一段時間了,下人們微臣都已經(jīng)提前叮囑好了,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
? 沈圖南粗略地掃視了一圈,這里擺放的物件倒是中規(guī)中矩,看不出什么端倪來。朱孝明冷汗直流,生怕她看出些什么,眼珠來回打轉(zhuǎn),四處觀察哪里還有遺漏之處。所幸沈圖南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對一路跟隨的侍衛(wèi)招了招手:“把本王從清蓮縣帶來的特產(chǎn)給太守端上來。”
? 朱孝明還以為沈圖南真給他帶了什么土特產(chǎn),松了口氣笑道:“王爺客氣了,下官哪值得王爺您特地做什么呀。”說著試探道,“不過下官倒是比較關(guān)心清蓮縣現(xiàn)在的情況,大雨下了整整三個月,就連主城都幾乎抵御不住天災(zāi),那小小的縣城怕是更不容樂觀吧?”
? 沈圖南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些我們過會兒說,先來看看本王給你帶了什么吧?!?/p>
? 朱孝明悻悻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時隨從拿著一份食盒走了進(jìn)來,在對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打開了蓋子,端出了一碗清水粥和一盤咸菜,擺上一雙舊木筷便退至一邊。
? “王爺,這是……”
? 朱孝明不明就里地看向沈圖南,對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解釋道:“本王體恤你近月來忙于抗災(zāi)沒有時間下到其他縣城查看狀況,于是特意為你準(zhǔn)備了這份‘特產(chǎn)’?!?/p>
? 朱孝明的嗓子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吞了一口唾沫辯解道:“沒想到清蓮縣已經(jīng)貧困到連一碗像樣的粥都熬不了的程度了,這都是微臣忙于治理主城而忽視了縣城的后果,實(shí)在是失職。微臣現(xiàn)在就派人去倉庫撥一批糧食和銀兩下去,解決燃眉之急?!?/p>
? 他說著就要告退,沈圖南提高嗓音叫住了他,眼神算不上和善:“太守這么急做什么,他們都撐了那么久,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不妨坐下慢慢吃,聽我說幾句話?!?/p>
? 朱孝明頭皮發(fā)麻,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坐下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冰涼的清水配上粥米的澀味實(shí)在算不上好吃,忍不住皺起眉神色痛苦。
? “才一口就不想吃了么?清蓮縣的人們可是泡在雨水里連這一口糧食都不敢奢求,直到死去都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凍死的?!?/p>
? 朱孝明不敢確定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拿著筷子的手抖個不停。沈圖南并沒有強(qiáng)逼他喝下這碗粥,她要威懾所有人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接著道:“清蓮縣土地貧瘠、地處偏遠(yuǎn),人們辛苦勞作一年依然無法自給自足,青壯年能遠(yuǎn)出的都外出當(dāng)商販,當(dāng)?shù)亓粝聛淼膸缀跏抢先醪垺B宄强に疄?zāi)泛濫,清蓮縣也難逃一劫,本王趕到時城門內(nèi)外皆是無家可歸、食不果腹的難民,千畝田地被水淹沒,余萬年身為一縣之長不顧危險親自下地挖水渠全力泄洪,人手短缺到除府衙以外連二十個壯丁都湊不到,若不是本王等人及時趕到,如今這河堤還不知道何時能筑起來。”她說著走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的木架后拿起一件放在角落里不甚起眼的瓷器,撫摸著上面精美的圖案冷冷道,“而你們,卻想著如何欺上瞞下作威作福,不但打著朝廷的名義收取不存在的苛捐雜稅,還私自克扣朝廷派發(fā)下來的銀糧,全然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朱孝明被沈圖南這段鏗鏘有力的話嚇得差點(diǎn)亂了陣腳,勉強(qiáng)靜下心后抹了一把額角的冷汗,起身笑道:“王爺,微臣雖然沒有什么才能,卻也知道您口中所言之事是萬萬不可做的。微臣不知您受到何人所惑竟認(rèn)為微臣是如此貪財(cái)之人,俗話說凡事講究個證據(jù),您若是找不到微臣貪污的證據(jù),又怎能斷定微臣確實(shí)貪污了呢?”
沈圖南身后的官員不屑道:“王爺手里的東西不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嗎?驛站里全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唯獨(dú)它價值連城,又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不正說明這是你們連夜更換擺件所遺留下來的嗎?”
“可驛站接待過的官員數(shù)不勝數(shù),你怎么保證它不是某個人不小心遺落在這里的?按你這種說法,我們是不是要把所有入住過的官員查個遍?”
“你……”
沈圖南輕蔑一笑,冷聲道:“你以為本王沒有提前調(diào)查過你嗎?你在跟本王耍什么小聰明?”
? 朱孝明猜不出她究竟是不是在虛張聲勢,剛想再掙扎一下,還未開口就見一人上前跪在她身后道:“稟告王爺,臣前日在太守府地窖中發(fā)現(xiàn)大量金銀珠寶,已將位置標(biāo)注在地圖中,請您過目?!?/p>
沈圖南接過圖紙看了一眼,瞪著朱孝明問道:“如今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朱孝明看到“藏寶圖”時腦子一片空白,頓時方寸大亂,立馬下跪,渾身顫抖地喊道:“王……王爺,這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呀!微臣說的都是真的,為了抗洪救災(zāi),洛城郡的糧倉早就空虛了,微臣就是想貪也沒有東西可貪吶!這圖紙肯定是假的,是他想陷害微臣,微臣根本沒有私藏這些東西,您要相信我啊,王爺!”
? “你還敢狡辯!他是本王的人,難道本王會誣陷你嗎?朝廷每年都會發(fā)放那么多賑災(zāi)糧,如今糧倉空虛,災(zāi)情又沒得到解決,那錢糧都去哪了?”
? “這……”
? “來人吶,去郡府賬房把這些年的賬本全拿出來,叫賬司再當(dāng)著本王的面把賬目好好查一遍!另外再派一隊(duì)人去搜查太守府,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 朱孝明一想到賬本上根本無法填滿的空洞就腿軟得站不起來,隨從一左一右夾著胳膊將他抬起,跟在沈圖南后面來到了賬房。賬司猶疑著不敢動彈,沈圖南也不勉強(qiáng),從城里請來一群算數(shù)好的賬房先生替他們算賬,自己則坐在一旁喝茶。
? 請來算賬的人們伏在案前一刻不停地?fù)軇又惚P,算盤珠發(fā)出的響聲仿佛一柄大鐵錘不斷地敲擊著朱孝明的神經(jīng),陣陣?yán)浜棺贼W角滑落沾濕了地板,巨大的壓力壓迫得讓他幾乎發(fā)狂。他終于承受不住主動認(rèn)罪,三兩下跪行到沈圖南腳邊猛地磕頭,任人怎么拉都拉不?。骸拔抑厘e了,王爺,那些銀兩我一分都沒動過,全都完完整整的放在那,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不,求求你放過我的家人,我怎么樣都無所謂,我的妻子沒有謀生的本領(lǐng),兒女父母身體羸弱,他們是無辜的……王爺,求求你放過他們……”
? 沈圖南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另一邊,開口道:“在你決定伸手滿足自己貪欲的那一刻,你就該料到早晚要走到這一步。是去是留不是本王能決定的,本國律法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該如何處置,你作為讀書人又是當(dāng)朝為官者,理應(yīng)明白自己接下來何去何從?!?/p>
? 朱孝明眼底的光在一瞬間熄滅,雙目無神地坐在地上欲哭無淚。沈圖南搖搖頭,讓賬房先生繼續(xù)整理賬本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