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在下

雖然做了心理準(zhǔn)備，但蘇幕遮踏進(jìn)去之后，著實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

沒有雕廊畫棟，也沒有金碧輝煌，這一點也沒有皇宮的樣子，倒像是一方田園小院，給蘇幕遮一種悠然自在感覺。

前院中被人細(xì)細(xì)辟了一方地，種上了大白菜和芥菜，顯然是剛翻新過，上面的泥土還是濕的。

蘇幕遮繞過一汪池塘，便是這落云軒唯一看起來像是住了人的屋子。他推開門，“吱呀”一聲吸引了桌旁人的注意。

那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端正地坐在桌旁看書，見有人進(jìn)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戒備的看著他。

“咳咳，你是誰。”蘇幕遮被落下來的灰塵嗆到了，用袖子拂了兩下便問他。不管怎么說，隨便進(jìn)別人的院子總歸是不大好。

小孩抿嘴不言，蘇幕遮猶豫著問道：“四皇子？”明顯看到他嚇了一跳，卻還是畏縮著點了點頭。

心里懷疑被證實，蘇幕遮皺了皺眉，若不是他承認(rèn)，蘇幕遮還以為是偷跑出來的小太監(jiān)呢，沒記錯的話四皇子已經(jīng)二六年華了，怎得如此瘦小。而且小孩的衣著雖不是太監(jiān)服，卻也不是皇子服，倒像是市井小民的粗布衣裳。

蘇幕遮走上前去，輕撫著他因為驚慌而有些顫抖的背，道:“孩子，莫慌，我不會傷害你的。”

蘇幕遮把桌上他極力遮掩的書拿過來，卻是一本陳舊的《論語》。他稍稍一想，就知道這本書不是他從南書房拿出來的，而是從外面的書店買的。

圣上重學(xué)，南書房的書一向保存完好，一旦舊了或者壞了便會重印，而這本書顯然被原蔚翻了很多次，還有各種標(biāo)記和折疊的痕跡。

不禁疑惑問道：“你的貼身宮女太監(jiān)呢?！?/p>

皇子身邊是有四位宮女四位太監(jiān)貼身伺候的，而太子更是漲了一倍，有八位宮女八位太監(jiān)。

這本書是某個膽大的宮女或者太監(jiān)給他順回來的吧。

“姐姐們?nèi)ナ绶繉m玩去了，哥哥……哥哥們不知道去哪兒了。”

什么稱呼，姐姐？哥哥？四皇子得是被欺凌成什么樣才會如此稱呼一介奴才。

蘇幕遮不禁怒從中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慘了，沒想到深宮中的這一位不知比自己慘了多少。

他記得前世原蔚二七不到就不慎跌入池中死了，那時候綰兒病逝，他只偶然聽到了這個消息，心里除了惋惜了一瞬便沒有其他的想法了，畢竟他沒見過原蔚，也沒多在意。

現(xiàn)在想想，一介皇子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死了，就是不知道是皇后突然想起這個眼中釘，還是淑妃嫉妒她曾經(jīng)的宮女竟然誕下了皇子，抑或是那不長眼的宮女太監(jiān)欺凌主子過了頭。

蘇幕遮握緊拳頭，既然他重生了，而且天意讓他遇上了他，知道了他的遭遇。那么，這個孩子，將由他來保護。

細(xì)細(xì)思慮了一番之后，蘇幕遮便轉(zhuǎn)身離去。因而沒有注意到那孩子因他的離去漸漸暗淡下來的目光和緊緊攢起的拳頭。

翌日朝后，蘇幕遮便向皇上稟明了四皇子的處境，以及伺候他的那些宮女太監(jiān)的作為，果不其然，皇上勃然大怒，就算他再不在意，但原蔚畢竟是皇子，又怎么能由得這些不知死活的下人欺凌，那些宮女太監(jiān)自然是被杖斃了，而蘇幕遮挺身而出，自薦成了蘇幕遮。

蘇幕遮跟著惻隱心，抑或是慈父心興起的皇上去了落云軒，一路上思緒翻涌，上一世，是在五年后太子成年那日皇上指派他教導(dǎo)原璟的，這一世，提前了五年，對象換成了原蔚，一切真的是不同了。

那孩子，勾起了他的同情，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好學(xué)的，希望他不會讓自己失望。

皇上顯然也沒想到原蔚從小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他環(huán)視這無比破落空無一人的院子，緊蹙的眉頭緊緊沒有松開。

又看著跪在地上一臉驚慌的原蔚，不禁一陣心疼，這就是他的四皇子嗎，原蔚顯然沒有事先收到皇上來落云軒的消息，身上還是一身粗布麻衣，與在場眾人相差巨大，耳聽總沒有親眼見到來到的震撼。

“蘇愛卿，這孩子就交給你教導(dǎo)了，劉易，吩咐人事房挑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伺候。去東五房通知一下準(zhǔn)備一個房間給四皇子，還有學(xué)習(xí)用具等物，這落云軒也該是時候修繕一下了，在修繕好之前四皇子就暫時住那?！?/p>

原深來的時候原蔚正在侍候菜地，他看著四兒子手上臉上看不出材質(zhì)的衣服上的一層層泥巴，雖然心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抱他，還是劉易看著主子的眼色去扶了他起來。

還是等教好了再帶到他面前罷，原深這樣想著，隨即大步離去。

待皇帝一行人走了，落云軒便只剩下蘇幕遮和原蔚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原蔚先反應(yīng)過來，小聲地開口喚他:“先生？”

就算原深剛來的時候原蔚心里百感交集，后來他也平靜下來了，看原深這態(tài)度，根本不似他以為的突然想起這個兒子了，而是旁邊這人，他以為昨日曇花一現(xiàn)的這人，向原深匯報了自己的現(xiàn)狀……想到這，原蔚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這個人是真的在關(guān)心自己呢。而且聽到蘇幕遮會當(dāng)他的先生，這一聲先生叫的那是一分疑問，三分肯定，六分高興。

蘇幕遮走過去拍拍原蔚身上的塵土，在心里唾棄了自己一秒，這只是一個孩子，哪怕他的眼神和前世那人有點像，但那有什么好緊張的，他的選擇已經(jīng)不同了啊。

“唔，嗯，以后我就是你的先生了?！碧K幕遮肯定道。

不一會兒，人事房新挑的宮女太監(jiān)就過來了，蘇幕遮憑著兩世的眼光，首先剔除了那些目含不屑的，又剔除了細(xì)細(xì)裝扮魅惑主子的，然后是諂媚無比的，最重要的是淑芳宮和椒房宮聞聲派來的奸細(xì)。

椒房宮內(nèi)，皇后抓著原璟的手，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咬牙切齒道：“太子，你要記住，這天下是你的，誰也不能把他搶走?！?/p>

“是，母后?！痹Z應(yīng)道。原本他還對這個父皇身邊的龍臣蘇幕遮很感興趣來著，這下他卻倒向了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婢女生的皇子，他還真是有眼無珠啊。

原璟踏出椒房宮，陰狠地望著西南的落云軒，心里想著，他會用事實證明誰才是蘇幕遮正確的選擇。至于為什么他會在意蘇幕遮，卻是籠罩了一層霧，叫人看不真切了。

而淑妃那邊，不像皇后這么沉得住氣，大發(fā)脾氣地砸了寢宮中各種能砸的物件，一邊罵道：“小賤.人，當(dāng)初送你給皇上可不是讓你趁機生下皇子與我做對的?！边€是貼身宮女勸她：“四皇子沒有母族，還不是任您揉捏嗎，何必為了他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呢？”淑妃一想，倒也放開了心。

其他人得知這個消息的反應(yīng)暫且不提，只說落云軒這邊，蘇幕遮可是忙壞了。就說給四皇子挑選宮人吧，本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可是他又不放心……

蘇幕遮在百名宮人中挑得眼都花了，最后留下了采竹，采月，絲蕓，沅茵作為侍女，沅茵比較穩(wěn)重，封為一等宮女。

太監(jiān)留下了小德子，小善子，任佑，陸聲四人，陸聲為頭兒。

直到這時候他才坐下來，“你們?nèi)ソo主子備熱水?！?/p>

眾人異口同聲道：“是?！?/p>

皇上破天荒踏足落云軒并且發(fā)了一大通脾氣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后宮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抓緊了小辮子，生怕觸怒了龍顏。師生兩人坐在不大的桌邊，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御膳房送來的罕見的滿漢全席，太湖的鱸魚，東海的龍蝦，八百里加急送來的當(dāng)季水果，還有那未開就能聞到香味的郅子鎮(zhèn)出產(chǎn)的十日醉，令蘇幕遮看直了眼。

不過這御膳房也真是的，原蔚還是個孩子，怎么能喝酒，“慢慢吃，這酒，微臣就拿走了?！?/p>

“等等，陪我一起吃?！痹祷帕耍活欁约郝灾氐恼Z氣，只想把蘇幕遮留下來。

蘇幕遮皺眉，這孩子怎么才被承認(rèn)了身份，就學(xué)會擺皇子架子了，好像不陪他吃飯，這酒也沒了似的。

蘇幕遮只得坐下來，中途原蔚一次次的問他這是什么菜，讓他對原蔚僅有的微詞化作了一腔心疼。這些帝王家不屑一顧的平常菜，在原蔚眼中比之珍饈美味過之而無不及。

蘇幕遮不餓，于是一直給原蔚夾菜，甚至剝好放他碗里。蘇幕遮暗嘆，這哪是一個先生該干的事，分明就是老媽子做的。

不過看著那孩子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蘇幕遮就再也硬不起心腸了。

這還是兩世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無奈，并且毫無辦法。

“大人，水燒好了?！币娝麄兂燥柡茸悖湟疬M(jìn)來稟告，其他三人收拾著桌子，而陸聲指揮著他們把浴桶抬進(jìn)來，放好水調(diào)好水溫以后便退了出去。

蘇幕遮跟著出去，叫住八人，“記好了，你們的主子有且僅是四皇子一人，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們有誰對他不敬或者不忠，你們知道自己的下場。當(dāng)然，服侍好了四皇子重重有賞?！贝蛞还鹘o一甜棗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隨即給他們都包了銀子。

八人對視了一眼，恭敬地接過，道:“是，吾等一定盡心服侍四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半盞茶后，蘇幕遮在門外一直沒有聽到房間傳來的水聲，疑惑了一會兒，便推開門進(jìn)去。

屏風(fēng)上沒有衣服，屏風(fēng)后沒有動靜，蘇幕遮疑惑地走過去，看見原蔚站在浴桶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幕遮問道：“怎么不洗？”

“你幫我?！痹狄娝^來，眼里迸發(fā)出驚喜，隨即瞧著浴桶和熱水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瞧那委屈樣兒，難道在這之前他沒有自己洗過嗎，蘇幕遮失笑“好。”脫下衣服的原蔚顯得更瘦了，令蘇幕遮心疼不已，手上的動作輕了又輕，生怕弄疼他。望著有些污濁的水，原蔚不好意思的轉(zhuǎn)過了頭，蘇幕遮卻好笑般刮了刮他的鼻頭，失笑道：“過來穿衣服?！?/p>

給原蔚套上司衣房送來的皇子服，蘇幕遮眼前一亮，原蔚本就生得好看，一么一梳洗，好似換了個樣，果然是人靠衣裝么。

那張白嫩的小臉被霧氣蒸的通紅，就算年紀(jì)尚幼也能看出長大以后會迷住多少姑娘的芳心。

不同于原璟那張富有侵略性的臉，原蔚長的更肖他的母親。至于為什么說像他的母親，圣上統(tǒng)一宇國之前一直在草原上征戰(zhàn)，比起中原崇尚的儒雅更多的是一種粗獷。而原蔚天生一張俊郎的小臉，右臉旁還有一顆淺淺的酒窩，蘇幕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原蔚一驚，更多是羞憤“先生！”

“微臣僭越了?！碧K幕遮是故意這么說的，憑他的身份就算在太子面前也能道一聲本官的，更別說原蔚這個無權(quán)無勢的四皇子了。

果然原蔚一聽就著急了，跳下梳妝臺前的椅子抓著他的袖子一陣搖晃示意他不要生氣。

又把他的臉湊過來示意他想捏就捏，蘇幕遮果然忍不住伸手過去，還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好了，先生沒生氣，快坐上去我給你梳頭發(fā)。”

原本這些事情是該宮女做的，可他們已經(jīng)被原蔚發(fā)揮皇子權(quán)威瞪走了，蘇幕遮還在奇怪著他才警告完他們怎么就懈怠了，只得親力親為。

待做好這些，天色也暗了，后宮是不許外臣多留的，就算皇上對他龍愛，他也不能挑戰(zhàn)底線，再三對原蔚保證他明日會來之后，蘇幕遮便抱著十日醉出了宮。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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