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seven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知不覺已經(jīng)逼近深秋時分,離她回京滿打滿算也快一個月,日子過的倒也平靜,前些日子張鶴磬的傷上加傷整整休養(yǎng)了十天,張家才姍姍來遲的送上賠禮。
“殿下,寧國公府的小姐如今就在殿外候著?!?/p>
阿荼穩(wěn)當?shù)姆钌媳K茶,絲毫不在乎殿外候著的是如今太皇太后的母家侄女。
衛(wèi)孚昭更是一派平靜,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將在桌上擺著的一套頭面推到阿荼面前:
“把這個讓人帶給吏部尚書家小姐。”
水,要越渾濁,才越容易摸魚,所謂渾水摸魚不外乎是這個道理。
阿荼領(lǐng)著差事下去了,阿粟尚在回京途中,便由殿中的二等宮女隨侍在側(cè)。
“別讓張小姐久等了,讓她進來吧。”
張家不把她當回事,也就別怪她不給張家面子,也不知是張經(jīng)年是不是年紀大了犯了糊涂,硬生生拖了十天方才送上賠禮,這般不就是白白給別人送上破綻嗎。
思慮間,張知虞已然款款上殿,張知虞本就長了張時下男人最愛的小白花面孔,瞧著便是楚楚可憐的模樣,今日身上穿了件湖藍色的褙子,整個人更顯弱柳扶風,讓人不勝憐惜。
可,芙蓉面下藏著的可不是什么人畜無害的白兔。而是蟄伏暗處,找準時機便能給人致命一擊的惡狼。衛(wèi)孚昭看著下首請安之人,規(guī)矩好的挑不出一點毛病。要她說,張家這一輩人,最肖似張后兄妹的,還得是眼前這位。
“先前家弟受罰后落水,臣女一家皆怒其年幼無知頂撞殿下,只是連日高燒,又實在擔憂,故而遲來向觀殿下告罪,如今家弟仍未痊愈,未能親自前來向殿下告罪,還請殿下見諒?!?/p>
這話就是將她架住了,如今世道對孩童算是極寬容的,只一句輕飄飄的頂撞,就蓋過了張鶴磬的出言不遜和蔑視皇家公主,又為張家實際是為了不給她面子,遲來賠禮的行為直接找好了理由,御史臺的大夫來了都得夸她一句精于此道。
衛(wèi)孚昭眼底閃過寒光,臉上笑容倒是更加熱切了幾分。
“張小姐這話說的,本宮如何會與張小公子計較這些呢,那夜本宮雖稍感冒犯,卻思及張小公子年幼,寧國公府又為我大雍盡心盡力,便讓張二公子將張小公子送回府上了。”
別碰瓷,看在你們寧國公府的份上,你弟可是順順當當?shù)膹奈疫@離開的,臉上那五指印還是你哥自己打的,我可沒傷他半根毫毛,都是你們罰的他。
“殿下宅心仁厚?!贝蟮钌喜恢蓝嗌倨渌怂蛠淼奶阶?,早就將那天晚上的事查了個一清二楚了,如今提起寧國公府盡心盡力,諷刺意味大過夸贊。
張知虞臉上仍舊帶著笑意,心底卻將張鶴磬罵了個狗血淋頭,要不是母親太過寵溺這個老來子,怕在長公主面前犯糊涂,連累寧國公府,她才不來受這個氣。
“快給張小姐賜坐?!?/p>
臉上笑意越發(fā)明顯,兀自抿了口茶
“謝殿下。”
張知虞落座,視線不著痕跡的落在上首之人臉上,心下暗嘆其姝色,又隱隱有幾分可惜,若非實在勢不兩立,或許兩人能成為知己也說不定。
“家父讓臣女帶了株百年年份的老參給殿下壓壓驚?!睋]揮手,身后的丫鬟捧著個盒子走到殿中央,盒子打開,里面赫然是一株成色極好的老參,衛(wèi)孚昭瞧了一眼,心道這寧國公府倒是大出血了,如今要一株百年老參可是有價無市的,臉上笑意未改:
“那就多謝寧國公了,子佩你去收起來吧?!?/p>
“殿下折煞臣女了,這參送到殿下手上方才是給對了人?!?/p>
你來我往方也是客客氣氣聊了許久,直到阿荼上殿:
“殿下,東西送到了?!?/p>
“殿下想來還忙著,臣女就不多叨擾了?!?/p>
張知虞垂著頭,瞧不清她臉上表情。
“多謝寧國公送來的人參了。”
“臣女告退?!?/p>
目光跟隨那抹身影一直到再瞧不見分毫,臉上的笑容方才慢慢落下。
“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吧?!?/p>
抿了口茶,目光落在茶杯中,色清,味香,上好的貢茶。
“殿下可是餓了,現(xiàn)下應(yīng)是午時一刻?!?/p>
阿荼應(yīng)聲答道。
“去乾和宮請陛下與江廠督一同來宮中用膳吧。”
張知虞的話他是一句都不信,有的事情還是不要拖到下個月的好。
“吩咐小廚房多加兩道炙蛤蜊和筍雞脯。”
江朝恩祖籍東南。
宮女們各自領(lǐng)了職務(wù)離開。
————
張知虞離開鸞棲宮后并未立刻出宮,而是去了太皇太后宮中。
宮人被屏退,只剩一個竹俟侍奉在側(cè)。
“你母親這次太過任性了?!?/p>
張后在小輩面前向來端的是一副平和慈藹的面孔,如今在張知虞面前也并不例外,抿著竹俟剛奉上的茶水,似乎并沒有因為張鶴磬的事而焦心。
“母親也是太過寵愛小弟了?!?/p>
子不言母過,張知虞就算心存不滿也只能幫著辯駁兩句。畢竟她的母親名聲壞了,她也落不著好,張家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過度溺愛孩子的母親是沒辦法教導出一個品貌俱佳的國母的。
“鶴磬這小子,是你父母的老來子,雖說偏寵些,但也萬不可教的無法無天,也不知你母親是如何安排他身邊的下人的,竟是教了他那么多不知所謂的東西。寧國公府是絕不允許留下這種惡奴的”
寧國公府的夫人不能是個溺愛孩子的女人,張家公子也不能是個紈绔,這個道理張知虞前些年經(jīng)歷了榮國公那事便已明白,這一切只能是奴大欺主,讓寧國公府的小公子犯了錯。
“知虞明白?!?/p>
張后將茶水推給身旁的竹俟,竹俟順手接過捧在手上。
“你母親近些日子身體是有些不舒服吧,掌家權(quán)便交由你與林小娘代掌一段時間吧,算是給你練練手”
如此也算是一次警醒了,對于她此次差點誤了大事的警醒。
張知虞此次在衛(wèi)孚昭面前說的倒是如實,此次拖了十天的確不是因為不給她面子,純粹是因為寧國公夫人犯了蠢,張經(jīng)年未曾吩咐便不知道入宮賠禮,總覺得自己兒子受了罰就是受了委屈,這件事就可以順利揭過了。便硬生生拖了十天沒有任何動靜,要不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母親似乎沒有任何動作,也不會知道自己母親竟能犯蠢到這般地步。
“是?!?/p>
要不是這個外甥女還算乖巧聰慧,張家主家中又是她生的最為貌美,就她這個母親,她當初也是萬不會將她當皇后人選培養(yǎng)的。
張后目光將張知虞掃視了一遍,須臾,又開口:
“前朝御史臺已經(jīng)多次上書立后,即便長公主屬意吏部尚書之女又如何,這次,我張家女,必再次為后。”
先帝時失手了,是未料到即便先皇后死后,為平衡前后朝竟將后位空懸十余年,而今,只求順理成章的將張知虞再次捧上皇位。
“知虞全聽姑母與父親的?!?/p>
順從,乖巧,是最無害的表象,也是男人們最愛的一類女子,揚州瘦馬如此,秦淮歌妓如此,男人對弱小的生物和人總是更容易卸下防備,也更容易激發(fā)保護欲,他們的身上總有一種名為英雄主義的東西,驅(qū)使她們?nèi)ケWo弱小,即便很可能被他們所保護的弱小的產(chǎn)生都是產(chǎn)自他們的父權(quán)之下。
張后知道這姑娘并不像表面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脆弱,唇邊扯起一抹笑:
“到時入了宮,一切都還得靠你自己,別的姑母尚且能幫你一二,皇上的心,就得靠你自己抓住了。”
唇邊扯起笑容,目光看向底下如花似玉的姑娘,眼神里不由得帶上了些許懷念,想當初,自己剛進宮時,也是這般年歲,本來以為能生下個帶有張家血脈的皇子,可惜了,天不隨人愿。
“你那二哥,如今怎樣了,可還記恨你父親。”
像是突然想起,隨口一問。
“二哥此次回來聽話了許多。”
張知虞如實應(yīng)了。
“也別怪孤心狠,實在是不該因為一個女子瘋癲至此?;厝ブ髱凸孪蚰愣鐐骶湓挘?,沒有人能夠阻礙張家的路,如果有即便是孤的親子,也別怪孤心狠手辣?!?/p>
張家從出身清流到躋身世家,用了短短不到一輩人的時間,根基尚淺,容不得意外。
她不想,再回到當初那般任人宰割的境況。
“孤也乏了,你退安吧”
張知虞聞言拜別,順從的退下。
“小門小戶出來的,還是太小家子氣了?!?/p>
目送那道身影遠去,直至縮成一個小黑點,張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娘娘在說寧國公夫人嗎?”
竹俟覺得太皇太后娘娘這話說的應(yīng)該不是剛剛離開的張小姐。
“知虞這孩子可比她娘有能耐多了”像是想起了誰,突然露出了個笑:
“若是當初她還在,這次也不會出這件事,長公主那邊,該是懷疑起來了。希望知虞別像她她娘吧?!?/p>
如今的寧國公夫人不過是個小官之女,靠著撒嬌賣癡裝柔弱方才在前寧國夫人死后成了繼室。她也曾勸阻過,也想著下令將張李氏杖殺了,誰知她這平日里嚴肅的兄長像是昏了頭一般,憑著這張李氏生了個兒子,還是保下了她,將她提為繼室。
十幾年前種下的因,在十幾年后的今天長出了棘手的果。
“奴婢瞧著這知虞小姐,還是更像年輕時的娘娘。”
要不還是說眼界決定格局,生在四方天里的人,只看得到那方圓寸畝地,以為那就是它所能擁有的全部,殊不知是只是坐井觀天,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界如此,此生便只是如此。
“也別像我了,只要別像她那不成器的娘,我就心滿意足了。竹俟,我們,都老咯。”
站起身,錘了捶腰,任著竹俟將她攙扶,緩緩走向后殿。
“只希望阿,鶴文那孩子,別鉆了牛角尖,離開的人,回不來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