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來了幾場,不過都是綿綿細(xì)雨,落在地上還有幾分“潤物細(xì)無聲”的意境。
雨如珠鏈,我望向窗外,方圓百里內(nèi)天空都是陰沉沉一片。
花花給我煮了藥,又研究了新菜品,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地往我碗里放肉。
恢復(fù)視力的花花仿佛活力無限,總是變著花樣地做各式各樣的菜,他總說我吃什么都只吃一兩口,難怪身上沒點(diǎn)肉。
我自然信他飯菜做得好吃,只不過我沒食欲,食不知味,反而覺得有點(diǎn)暴殄天物。
春雨一過,地里的蘿卜長得更快了,花花編的話本子也在這時刻風(fēng)靡了周圍幾城,好多戲班子都爭先恐后地排。
于是他又拿著好多好多銀子回來,我沒見過這么多銀子,一下子愣住了,欣喜之余又力不從心地問他:“會不會被偷?”
花花信誓旦旦地說不會,他說哪個賊會覺得他們這么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屋里會藏著這么多銀子呢?
可話雖這么說,半夜那賊還是來了。
那晚我又犯病了,已是只需披著輕衣的天,我仍在夜里凍得發(fā)抖,那冷從我的骨髓中迸發(fā),像螞蟻一樣啃食著我全身上下的血肉。
后來,那冷漸漸轉(zhuǎn)變?yōu)榱送矗珏F刺股,將我從夢中愕然拉拽而出。
夜里漆黑,我醒后看不真切屋內(nèi)的狀況,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悉悉索索的動靜,便喊了聲:“花花?是你嗎?”
那動靜霎時停了,我卻在這時恍然想起花花的手還蓋在我身上。
我一僵,幾乎是本能地向后探去,顫抖著握上花花的手腕,他應(yīng)該還在熟睡中——
可是,怎么辦?
我不知為何,直覺告訴我屋里那賊人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能看到一點(diǎn)屋外的月光照進(jìn)來,映射在他那把匕首上,泛著鋒芒的光。
我背上爬滿了冷汗,已經(jīng)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疾病帶來的疼痛讓我整個人都顫抖不已。我甚至快要忘了呼吸,張著嘴卻吐不出一個音節(jié)。
——我犯著病,手腳軟弱無力,花花又大病初愈,我們?nèi)绾巫员#?/p>
那匕首寒光一閃,我恐懼地閉上雙眼,卻忽覺手下的臂膀一動,耳畔穿過一陣風(fēng),似是衣袖翩躚,隨后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和一聲慘叫。
我仍在原地動彈不得。
花花點(diǎn)燃了油燈,我才看清屋內(nèi)的情形:
賊人一身夜行衣,此刻正被禁錮在地面上,痛苦地扭曲,他的右手被自己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貫穿,整個人都被死死釘在了地板上。
猩紅的血液四濺。
花花嫌惡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望向他的目光冷冽如寒芒。
我抬眸,冷汗落在我的睫毛上,又滑落在眼眶內(nèi),頓感眼前霧蒙蒙一片。
花花把那人五花大綁,又趕緊過來查看我的情況,問我可有負(fù)傷。
我搖頭說無事,抓著他的手腕。他剛使過力,手下青莖跳動,似在昭示著眼前人蓬勃而充盈的生命力。
“怎么了?”花花問。
“你恢……你會武功?”我顫顫巍巍地問,聲音抖得不像話。
“什么武功?”花花的語調(diào)聽上去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眸子在燈火下澄澈明亮。
“啊,”我話鋒一轉(zhuǎn),“我看你這么厲害,一下子把小偷抓住了,還以為你會武功呢?!?/p>
花花卻笑了:“我剛才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就一下子把他撂倒了,你別說,我也覺得奇怪——芊芊,我不會真會點(diǎn)武功吧?”
他很是好奇,甚至又起身在我面前打了兩套拳。他自然是不記得武學(xué)路數(shù)的,他打的拳,或許說是更像在舞劍。
他也說:“好像缺點(diǎn)什么?!?/p>
我爬向床頭,翻找出先前未賣出去的木劍,遞給他。花花似乎幡然醒悟,笑著說正缺這個。
屋內(nèi)空間小,施展不開大動作,他便一腳踏出了門檻。
屋外月明星稀,微風(fēng)拂面。我擦了擦冷汗,披上狐裘下了床,扶著門框見他月下舞劍。
花花身量挺拔,一招一式都強(qiáng)勁有力。遲鈍粗糙的木劍在他手中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fēng)。
許是凜月如鉤,他又一襲白衣,此間立于月下,真有古人所言的“一舞劍器動四方”那味道。
我自是欣喜,可在那欣喜一瞬,我忽覺胃內(nèi)翻江倒海,兩腿一軟,口中含著一抹血腥,眼前的少年郎似是越來越遠(yuǎn)。
“芊芊!”
我聽見那嘶啞的喊叫,卻再也無法抬頭對上他的眼——那聲仿佛來自虛空的杳冥,遙遠(yuǎn)得不像話,而我如千斤石般墜入海河。
——我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