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漸止，梧桐新黃，當(dāng)空氣中彌漫著金桂的香氣時，楚楚這才驚覺，秋日到了。

她站在巍峨華麗的宮殿外，腦中仔細(xì)過了一遍案情，再一次確認(rèn)沒有疏漏之處后，便目不斜視地盯著腳下雕刻盤龍走獸的漢白玉臺基。直到聽到一聲宣她覲見的唱喏，她方從容不迫地拾階而上。

金漆雕云龍紋御座上，睥睨天下的王者靜靜望著她，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你說你已經(jīng)找到謀害朕的兇手了？”

“是，陛下。請陛下準(zhǔn)許草民在這大殿上斷案，將兇手揪出來繩之於法。”楚楚沉著冷靜地回答。

“你是說，兇手就在這大殿之中？”

“回稟陛下，兇手確實(shí)在這里?！?/p>

楚楚此言一出，靜可聞針落的大殿內(nèi)霎時喧囂起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猶如油鍋里滴入一滴水，沸騰不息。

“好，朕允了?！?/p>

“謝陛下?！?/p>

朱棣看著那令他朝思暮想，找了快兩個月的人，眸若寒冰，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好半晌，他才回轉(zhuǎn)過來，又恢復(fù)了平素冷漠矜貴的模樣。

楚楚刻意忽略那道灼熱的目光，有條不紊地挨個審問。從跑堂到迎賓，從廚子到秦王、仙仙郡主，最后她將目光對準(zhǔn)了晉王，“晉王殿下剛剛說你的小廝也是吃了有毒的烤鴨死的，是嗎？”

晉王一臉不耐:“對，你是聾子嗎？本王的話這殿里有耳朵的都聽見了，要不是他，被毒死的就是本王了！”

“請問晉王殿下，那小廝的尸體在哪？”

“早就下葬了，你煩不煩，一直在這里問個不停！你到底是哪里來的騙子？來人，把他給本王拖下去，什么阿貓阿狗也配來審訊本王！”

“老三，給朕住口，退下！”皇帝韞怒的聲音響起，晉王這才不情不愿地站到一旁，臨了還不忘狠狠剜了楚楚一眼。

楚楚面色沉靜，她輕輕擊了擊掌，殿外侯著的兩個侍衛(wèi)抬著一具尸體上來。楚楚望著高高端坐的皇帝，朗聲說道:“晉王殿下說他的小廝是中毒身亡，可是經(jīng)查看，他的致命傷卻是在胸口上。仵作已經(jīng)驗(yàn)過，是被鋒利的匕首刺穿心脈導(dǎo)致的死亡，根本就不是晉王殿下所說的中毒身亡?！背D(zhuǎn)向晉王，“那么，晉王殿下為何撒謊？又如何解釋你的小廝胸口的傷處？”

大殿上文臣武將全都看向晉王，有那些聰慧機(jī)靈的已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俱嚇得惶惶不安，面色青白。

晉王眉眼間陡然露出兇悍的神色，咬牙切齒間，臉上掠過一抹毫不掩飾的狠厲之色，他站出來，揚(yáng)手甩向楚楚，“你這個下賤的庶民，膽敢血口噴人，挑撥天家骨肉，本王定要將你挫骨揚(yáng)灰！”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楚楚睜開眼，站在晉王旁邊的燕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半邊身子擋在楚楚身前，斥道:“三哥，不可殿前失儀！”

楚楚不卑不亢地看著面前惱羞成怒的晉王，她輕輕揚(yáng)起手上的玉佩，“這是你死去的小廝手心里緊緊攥著的，我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掰開取出來的，敢問這件東西晉王殿下熟悉嗎？”

待看清楚楚手里所拿的東西后，晉王的臉?biāo)⒁幌聸]了血色，慘白黯淡。

“呈上來，朕瞧瞧?！?/p>

晉王本如困獸般掙扎著，雙目猩紅。眸中翻涌著無盡的恨意。待聽到皇帝這句話。便如被人抽調(diào)了骨頭般癱軟在地。

那是一塊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的玉佩，上有雙龍盤旋爭日的雕刻，而那枚太陽突出少許，上點(diǎn)紅漆，輕輕撫摸上去，會發(fā)現(xiàn)那太陽竟然不是紅漆點(diǎn)上顏色，而是古玉本身那一處便是紅色，晶瑩剔透，巧奪天工。朱元璋昔日曾命能工巧匠精雕細(xì)琢，凡是成年的兒子人手一塊。

晉王刺向他的小廝時，那小廝痛苦掙扎下，將他系于腰間的玉佩拽了下來，而晉王在慌亂之中并未察覺到，事后他也曾四處找尋過，以為是落在哪個姬妾美婢或是秦樓楚館里。晉王閉了閉眼，一股絕望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他知道他再也翻不了身了。

“老三，你可知罪？”

“父皇，父皇饒了兒子這回，兒子糊涂，父皇饒命??！”

朱元璋望著殿下涕淚橫流的兒子，頹然地坐在龍椅上，擺了擺手，示意大內(nèi)侍衛(wèi)將他拖下去。

“傳朕旨意，晉王朱?豺狼丑類，有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輒輒猖狂之計(jì)，弒君殺父，天地不容。宜去其宗牒，貶為庶民，永世不得進(jìn)京。”

楚楚望著大殿上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皇帝，此時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個被不肖子孫傷透了心的老父親，頹廢滄桑。楚楚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立于大殿內(nèi)的朱棣并未關(guān)注其他，他的視線都被殿內(nèi)瑩瑩獨(dú)立的女子所吸引住了。望著楚楚依舊姣美的側(cè)顏，秋日晨光透過雕金窗欞落下一縷斑駁的陰影，為她的側(cè)臉平添了一絲朦朧的質(zhì)感，更顯得肌膚瑩白水嫩，如玉瓷娃娃般可人。朱棣的心里陡然生起一股酸妒之意，本該他一人獨(dú)享的美麗卻暴露于人前，她果然膽子大得很。

此刻身著男裝的她宛如一個面如冠玉，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郎，分析案情時抽絲剝繭，有理有據(jù)；指認(rèn)晉王時，毫不畏懼，膽識過人，這樣的她讓他深深震撼又驚艷，驚艷至簡直讓他難以移開目光。凝眸盯視她時，他不禁在想，在沒有遇見他之前，她是何等模樣。

應(yīng)是飛揚(yáng)恣意，受人矚目的。

原來他從前在燕王府時窺見的那一幕，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