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她拖著病體,四處奔波,長途跋涉,沒有一天停下,沒人見過她身體如何了,除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楚青衣。
今天城門大開,午門斬首,大家才看到了她,高臺之上,她瘦得沒有人樣,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念著那些人的罪狀時,說幾句她就要咳幾下,幾次差點沒把自己的肺咳出來似的。
他們?nèi)齻€在臺下看著,恨不得沖上去替她念。
可是她說過的,這件事,他們不能卷進(jìn)來。
本以為事情結(jié)束,她還能養(yǎng)回來,誰知剛到家,她就吐血昏迷了,那一刻,所有人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一瞬。
她虛弱那么些年,從沒有吐血過,可是今天,她吐血了。
這意味著什么?沒人敢想。
然而,醒來后的楚獄,根本沒有和他們敘舊,只是一直在交代楚青衣,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指令出去。
沒人知道這些指令又是傳往何處。但是,聽著很像是在交代后事,這使得他們心里都沉重不已。
指令下多了,她有些累,停下時,趙天就端了藥碗過來,連應(yīng)雖然很想親自喂藥,但他知道,這里最沒有資格的人就是他。
喂藥的人是楚青衣。
多年來,哪怕經(jīng)歷了楚國皇室被屠殺,他都沒有掉一顆眼淚,喂藥時,他的一滴淚水卻是滑下臉龐,因為,小殿下她根本咽不下湯藥。
魏梓陽哭著說:“她有藥丸,她有養(yǎng)身的藥丸的!”
楚青衣最是了解楚獄,立刻從她隨身帶著的錦囊里取出了一個小瓷瓶,倒出了一粒藥丸。
楚獄自己制的藥丸,便是楚青衣都沒跟他說過藥丸的作用是什么,只是楚青衣知道,每次她咳得難受的時候,都會吃下一顆,之后就會緩解幾分。
塞進(jìn)她嘴里的藥丸,只是含在嘴中,沒有咽下。
她無神的雙眼重新聚焦,看向床邊每一個熟悉的人,臉上露出蒼白卻最是真實的笑意:“連應(yīng),這是我的誠意,也是,給林云國的報酬,別忘了,你答應(yīng)過我的話?!?/p>
連應(yīng)崩潰跪下,哭著說“好”。
她又看向魏梓陽三人:“你們倆,趕緊相看姑娘成親,我還真想做你們孩子的干爹啊,可惜了,等不到那一天了。信一,好好珍惜你的妻子,嫂子人很好,你不要三心二意,這個世道,女人艱難?!?/p>
魏梓陽哭得更狠了,趙天和錢信一也忍不住落淚了。
最后,楚獄看向?qū)⑺г趹牙锏某嘁?,道:“哥哥……?/p>
這聲“哥哥”,徹底破了楚青衣的心防,他無聲的落著淚,不忍淚水模糊他的視線,看不清他的小殿下,他又趕忙擦掉淚水。
“哥哥,楚家……就剩下你了啊……對不起……”
楚青衣?lián)u頭。
“楚家的玉佩,我很喜歡,我?guī)ё吡税??!?/p>
楚青衣?lián)u頭。
“幫我個忙好不好?不要讓……楚家無后,好不好?”
楚青衣?lián)u頭。
“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啦?!?/p>
楚青衣要搖頭的動作戛然而止,他距離近,終是發(fā)現(xiàn)了,小殿下的眼睛里沒有光。
她已經(jīng)看不見了……
他就算不能說話,她也一直能看到他的手語。
可她現(xiàn)在看不見了,他的手語也看不見了,他的“聲音”,再也傳達(dá)不到她那里了。
“幫我跟老師和師祖說一聲,學(xué)生對不起他們二位,讓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但是,學(xué)生無愧于心,學(xué)生完成了預(yù)言,也替家族復(fù)了仇,替天下、黎明百姓,披荊斬棘,開出了一條,康莊大道……那份增加糧食產(chǎn)量的方子,我有備份……還有,一些好的建議,都有,都在我藏著糖畫的盒子里……哥哥知道在哪?!?/p>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這跟75說的不一樣,這哪里有24小時啊,明明白天才完成的任務(wù),晚上人就不行了。
FG75:“宿主,正常死亡是有彌留之際的,只有橫死才會瞬間死亡。”
楚獄:……
“我早前,早就準(zhǔn)備好了,給侄子每年生辰的禮物,信一,我差點忘了……”
“我知道了,我會每年都拿一份給小寶的?!?/p>
“還有給你們的,都在下河村,我家里。太多了,時間太趕,事情太多,我來不及多想,差點忘了……”
她怎么可能會忘啊,她腦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使的,她怎么會忘啊……
不要忘記,好不好……
她嘴唇微微開闔,似乎還想說什么,眾人等了許久,才聽到比剛才虛弱多了的聲音,已經(jīng)很小聲了:“你們要記住啊,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再后來,她再沒有說過一個字,像是睡著了一般。
楚青衣顫抖著手指探到她的脖子邊上,還能感應(yīng)到微弱的跳動,他這才松一口氣。
但是,說是24小時,就是24小時。
在剩下的十幾個小時里,楚獄一直是昏迷狀態(tài),走也走不了,只能等死。
在一片黑暗中,她能看到眼前有一個巨大的倒計時標(biāo)志,在告訴她她的死亡時間。
說真的,這種感覺還挺詭異的。
第二天天未亮,應(yīng)宇白才得了消息,匆匆趕來,隨行的還有不少與楚獄交好的,或極其崇拜她的學(xué)子們。
可是,他們還是來晚了。
楚獄已經(jīng)進(jìn)入重度昏迷的狀態(tài),楚青衣再不接受事實,楚刑衛(wèi)和趙天也在主持著一切,布置靈堂。
楚青衣還在楚獄房里,維持著昨晚的姿勢,抱著她沒有挪動一分,他的手指一直搭在她的脈搏上,不敢移開。他的另一只手也一直握著楚獄的一只手,試圖隨時掌握她的體溫變化。
應(yīng)宇白紅著眼眶有些哽咽地問同樣留在房里的魏梓陽:“通知周季了嗎?”
魏梓陽熬了整整一夜,臉色也不太好,精神萎靡,卻還是不忘回答這位老先生的話:“通知了,昨晚微寒醒過來時就派人去送信了,但是只怕……”
“小寒!”
魏梓陽:……?
風(fēng)塵仆仆的周季,驚慌失措的模樣,這都是應(yīng)宇白沒見過的。他印象里的徒弟,一直都是溫和有禮,對自己的外貌和行為都極為在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