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萬萬沒想到,變故只在一夕之間。
明明離推算出的叛亂時機還有幾日,叛軍卻在這時提前出動,直奔淮陽主城而來。準備好的應(yīng)對之法全部失效,事情已經(jīng)走向了最壞的方向。
朱鶴松的叛軍一動,必然會在城郊迎面碰上秦家軍,先不論秦霄賢會不會迎戰(zhàn),單是謀反的罪名就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將來只需要一道圣旨,各路王侯皆可討伐,到了那時,南鶴必亂,若淮王成功向北云借兵,等待著所有人的,將會是兩國開戰(zhàn)的結(jié)局。
估摸著叛軍與秦家軍交戰(zhàn)必定耗費時間,想要抵達淮陽主城不可能那么快,周九良當(dāng)機立斷,派鐘管家和郭霄漢秘密前往田家村,請高九成一起商討對策。
兩人一走,周九良便站在后院長廊上,吹著迎面而來的夜風(fēng),等待翻涌的思緒平靜下來。
孟鶴堂出城已經(jīng)整整一天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雯水距離淮陽并不遠,就算沒有找到天水草,一來一回也用不了那么久。
要么是在路上遇見了意外,要么就是去了別的地方。
城外烽煙已起,可是預(yù)定的結(jié)果,又在何處呢?周九良掩在袖中的手漸漸攥緊,灼灼目光望向初升的明月。
黑色衣袍似與月夜相融,廊檐處懸掛的燈籠微微晃動,昏黃的光落在臉上,未能替他添上幾分血色。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府衙正堂方向沖起一道火光。
喊殺聲隨風(fēng)而來,混著兵刃碰撞和絕命時的慘嚎,周九良心中一驚,急走幾步出了長廊,遙遙望向正堂方向沖起的火光。
撫臺衙門遇襲。
淮王的叛軍還在城郊,撫臺衙門卻在這時遭到了襲擊,周九良的腦海里瞬間閃過一個名字。
何九華。
怎么偏偏就忘記了,還有一個藏在暗處的何九華呢?
周九良咬咬牙,剛想回去救青果,一扭頭就看見青果出現(xiàn)在院門口,遠遠朝自己跑來。
受了驚嚇的孩子一頭扎進自己信賴的懷抱里,周九良拉著他匆匆打量一遍,確認青果安然無恙后,帶著他奔向府衙后門。
從金陵帶來的親衛(wèi)已經(jīng)全部派遣出去,一直在外圍監(jiān)視的皇家暗衛(wèi)在不久之前,也被自己親手驅(qū)趕,秦霄賢遠在城郊,就連孟鶴堂也沒回來。偌大一座撫臺衙門成了孤島,被叛軍輕而易舉攻破。
火光和殺聲緊隨其后,周九良牽著青果一路躲避,卻怎么也甩不開。料定亂賊找不到自己不會罷休,周九良突然站住腳,為惶惶不安的孩子指出那條通往府外的逃生之路。
“青果,你聽著。順著這條路一直跑,去找堂阿叔和鐘管家,不許回頭,不許停,聽清楚了嗎?”
周九良拽過青果,緊緊握住孩子單薄的肩膀,語氣急切的叮囑著。
青果怔愣了一下,隨即紅著眼眶拼命搖頭。
“……不,不行……”
面前半蹲著身子與自己對視的周先生,少了疏離與淡漠,真真切切,溫柔的宛如天上的月,是自己跟隨他至今從未見過的鮮活。深重的悲傷從心底翻涌上來,青果雖然年幼,卻也意識到這次分別非同小可,也許就是永不相見。
如果連周九良也走了,天地之大,竟不知道還能去哪里找到家。
“不……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先生!”
“青果!你不聽話了是嗎?!”
時間緊迫,容不得太多猶豫,周九良收起了所有溫柔,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青果被嚇得縮了縮,眼淚奪眶而出,一顆顆砸在青石地面上,隨后更加堅定的迎上周九良的目光。
“先生,您別趕我……我們、我們一起走……這里太危險了,我們一起走,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磕磕絆絆,說的語無倫次,周九良卻能聽明白。
沒想到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竟是這樣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陪在身邊,不離不棄。周九良心中一軟,勾唇笑了笑,卻又反手將他推出去。
周九良直起身,顯露出不容辯駁的強硬。宛如利劍出鞘,又像明月虛遮,銳利中又帶著沉重的溫柔。
“走!再磨磨蹭蹭,休怪我不認你!”
青果咬著嘴唇,狠狠一擦眼淚,扭頭朝那條昏昏暗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路跑去。
這一刻漫長至極,隱忍的哭聲逐漸遠去,周九良定定看著長路盡頭,終于老懷欣慰的長長舒口氣。
傻孩子,如果跟著我,你是逃不出去的……
涼風(fēng)灌入衣袖,打斗聲逐漸逼近。周九良慢慢回身,把一雙彈過弦子、掌過人命的手,好整以暇的攏入廣袖。
世人譏我天性涼薄,木石比我尚且多情。
周九良眉目低垂,朦朧夜色遮住了唇角勾起的笑。是嗜血的鬼魅,是慈悲的神佛,也是紅塵深處最無奈的平凡人。
……罷了。
不懂也罷。
他萬分譏諷的笑了笑,迎著寒風(fēng)遙遙遠望。被風(fēng)吹起的衣袍拂過青石路,周九良背著手,大步迎向血腥氣飄來的方向。
既然來了,那便讓我見識見識,你們都是些什么貨色。